不,不是還,是退。
是把他那點可憐的投入,像垃圾一樣,從她的世界裡清理出去。
他引以為傲的精明算計,在林晚滴水不漏的布局面前,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徹底瘋了。
他沖回家,打開電腦,開始給我發郵件。
郵件的內容從一開始的瘋狂咒罵,到後來的苦苦哀求。
「林晚,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們是夫妻啊!」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回來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
「媽這邊我送她去養老院,我再也不讓你受委了屈!」
我看著這些歇斯底里的文字,內心毫無波瀾。
我只回復了一封郵件。
郵件里沒有一個字。
只有一個附件。
那是一份PDF掃描件,標題是《婚前財產協議》。
他的簽名龍飛鳳舞地簽在協議的末尾,日期是領證的前一天。
協議的條款清晰無比。
其中一條寫著:位於XX路XX小區的房產,產權證號XXXX,為女方林晚個人婚前財產,其購買資金來源於女方父母贈與。該房產在婚後產生的任何增值,均屬於女方個人所有。婚後男方任何形式的資金投入,包括但不限於償還貸款、裝修款項等,均視為男方對女方個人生活的無償贈與。
張浩死死地盯著螢幕。
他想起來了。
領證前一晚,我們吃完燭光晚餐,我拿出了這份協議。
我當時說:「阿浩,為了讓彼此都有安全感,也為了讓爸媽放心,我們簽一下吧。」
他當時滿心都是即將抱得美人歸的得意。
他覺得我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為了表現自己的大度和「不計較」,也為了儘快完成結婚這件「大事」,連看都沒看,就瀟洒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自作聰明的小丑。
他以為自己在第五層,俯瞰眾生。
殊不知,我站在第一萬層,冷冷地看著他表演。
一個星期後,房子被一個爽快的買家全款買下。
蘇晴帶著律師和中介,全程辦理了交接手續。
張浩甚至連出現在現場的資格都沒有。
他只能在約定的最後期限前,帶著他的母親和所有家當,灰溜溜地搬離了那個他曾以為可以安享一生的「家」。
新的生活,比我想像中展開得更快。
憑藉著優秀的履歷和作品集,我很快在異國找到了一份心儀的工作。
公司是業內知名的設計事務所,薪資待遇比國內翻了一倍不止。
我開始在社交平台上記錄我的生活。
周末去逛美術館,陽光下開滿鮮花的街道,新同事做的提拉米蘇,還有我自己動手裝飾的小公寓。
我的照片里,笑容越來越多,眼神也越來越亮。
整個人像一株在陰暗角落裡待了太久,終於被移植到陽光下的植物,重新變得容光煥發。
蘇晴辦完所有手續後,將一筆巨款打到了我的海外帳戶上。
是賣掉房子後,扣除了那筆「還貸」後的全部所得。
我用這筆錢,在這座城市一個安靜的社區,付了一套小公寓的首付。
當我拿到鑰匙,打開門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覺到,我擁有了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家。
一個不需要看任何人臉色,不需要向任何人妥協的,真正的家。
為了慶祝喬遷之喜,我邀請了幾個新認識的同事和朋友來家裡開派對。
香檳,音樂,歡聲笑語。
一個叫陳默的華裔同事,在派對上一直默默地幫我招呼客人,收拾殘局。
他長相儒雅,說話溫和,看我的眼神裡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欣賞。
派對結束後,他留下來幫我一起打掃。
我們聊了很多,從設計理念到各自的故鄉。
他坦言,他很欣賞我的獨立和才華。
我只是笑笑,沒有回應。
那扇因為張浩而緊緊關閉的心門,似乎有了鬆動的跡象。
但我不急。
我現在的生活,翻開了全新的一頁,每一天都充滿了陽光和希望。
張浩這個人,連同他帶給我的所有陰霾,都已經被我徹底從記憶里格式化了。
我的人生,不歡迎任何形式的垃圾回收。
張浩被迫帶著母親搬進了一個老舊小區的兩居室。
那房子又小又暗,牆皮剝落,樓道里堆滿了雜物。
從寬敞明亮的大三房,到這個鴿子籠一樣的出租屋,巨大的環境落差讓婆婆的怨氣達到了頂點。
她不再只是抱怨,而是開始了日復一日的咒罵。
「都怪你這個廢物!連個女人都看不住!」
「你要是早點讓她把名字加上,我們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張浩本來就身心俱疲,被她這麼一罵,積壓已久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他第一次對著他言聽計從的母親吼了出來。
「要不是為了你!我至於這樣嗎!」
「如果不是你要死要活非要搬過來,林晚會走嗎!」
那個曾經被「孝順」光環籠罩的母子關係,第一次出現了猙獰的裂痕。
家裡不再有片刻安寧,只有無休止的爭吵和怨氣。
因為頻繁請假和糟糕的精神狀態,公司最終還是找了個由頭,將張浩辭退了。
失業,像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
他連下個月的房租和母親的醫藥費都湊不齊了。
他開始硬著頭皮向親戚朋友借錢。
但大家早已從各種渠道聽說了他的「光榮事跡」,一個個都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
曾經那些圍著他、誇他「有本事」的嘴臉,如今只剩下冷漠和迴避。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從一個過去的共同朋友的朋友圈裡,看到了我發的動態。
照片里,我站在艾菲爾鐵塔下,笑得燦爛奪目。
他看著那張光鮮亮麗的照片,再看看自己身處的這個骯髒混亂的出租屋,聽著隔壁房間母親的呻吟,嫉妒、悔恨、不甘,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碎。
那天深夜,他在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一瓶最便宜的二鍋頭。
一個人坐在馬路牙子上,就著冰冷的夜風,喝得酩酊大醉。
他終於哭了,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但是,太晚了。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後悔藥。
山窮水盡之際,張浩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遠嫁在外地的姐姐,張蘭。
他抱著最後希望,撥通了姐姐的電話。
電話里,他哭訴了自己的遭遇,然後理所當然地提出要求。
「姐,媽現在這個樣子,我一個人實在是撐不住了。」
「你也是媽的女兒,你必須承擔一半照顧她的責任,每個月給我打一半的費用過來。」
電話那頭,張蘭沉默了很久。
久到張浩以為信號斷了。
然後,他聽到了姐姐冰冷,且帶著顫抖的聲音。
「張浩,你現在跟我談責任了?」
「當初爸媽重男輕女,為了給你湊錢在市裡買那套婚房的首付,把我十八萬的彩禮錢一分不剩地全部拿走,那個時候,他們怎麼沒想過我是他們的女兒?」
這個埋藏了多年的往事,像一顆炸雷,在張浩耳邊響起。
他只記得姐姐出嫁時,家裡確實寬裕了不少,爸媽也很快就給他湊夠了錢。
他從未想過,那筆錢的來源,竟然是姐姐的彩禮。
張蘭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聲音里充滿了積壓多年的委屈和怨恨。
「我因為那筆彩禮,差點被婆家退婚!我在婆家忍了多少年的白眼和閒話,你知道嗎?」
「爸媽給你買房的時候,那麼風光,有沒有想過我這個女兒在別人家裡是怎麼過的?」
「你從小到大,享受了家裡所有的愛和資源,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上最好的學校。」
「現在,輪到你盡孝了,這是你的福報,也是你的宿命。別想再把我拖下水!」
張浩被姐姐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他腦子裡亂成一團,那些他從未在意過,或者說被他刻意忽略的過往,此刻都清晰地浮現出來。
從小到大,家裡唯一的那個雞腿總是留給他的。
姐姐想買一條新裙子,媽媽會說女孩子家不要那麼臭美。
他要買一台新電腦,爸爸會二話不說地滿足他。
姐弟倆因為這件事,徹底撕破了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