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最後一條退路,也被他最親的人,親手堵死了。
掛了電話,他呆坐了很久。
他第一次模糊地意識到,或許,這個家,從根上就已經爛掉了。
而他,就是那棵爛掉的樹上,結出的最自私、最理所當然的,那顆毒果。
他看著病床上依舊在抱怨天氣不好的母親,第一次,從心底里感到了一股深刻的厭惡。
我在新公司的設計才華,很快得到了認可。
不到一年,我主導的一個城市公園改造項目,就獲得了業內一個頗具分量的國際大獎。
我的名字和照片,第一次出現在了行業頂尖的設計雜誌上。
頒獎典禮那天,我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禮服,站在聚光燈下,用流利的英語發表獲獎感言。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閃閃發光。
典禮結束後,陳默手捧著一束香檳玫瑰,走到我面前。
他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向我告白。
「林晚,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今天獲得的榮譽,而是在你身上看到的那種,從不屈服的堅韌和生命力。」
「我欣賞你的獨立和強大,也願意守護你內心的柔軟。」
他的告白,沒有花哨的辭藻,卻真誠得讓我動容。
我沒有立刻答應。
那段失敗的婚姻在我心裡留下的陰影,還需要時間來驅散。
但我也沒有拒絕。
陳默很理解我的猶豫,他沒有逼迫我,只是微笑著說:「沒關係,我願意等。等到你準備好,重新相信感情。」
他繼續以朋友的身份,默默地陪伴和支持我。
在我得獎後不久,我的父母辦了簽證,飛來看我。
他們在我的小公寓里住了半個月。
看到我現在自信、開朗的狀態,看到我打理得井井有條的生活,還有彬彬有禮的陳默,他們終於徹底放下了心。
臨走前,我爸爸拉著我的手,眼眶有些發紅。
「晚晚,當初是爸媽太心急了,總覺得你年紀到了該結婚,差點害了你一輩子。」
「以後,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主。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們都支持你。」
那一刻,我與父母之間那點因為催婚而產生的隔閡,也徹底煙消雲散。
送走父母后,我一個人站在公寓的陽台上。
事業有成,親情和解,一段健康美好的新感情正在慢慢萌芽。
我終於,活成了自己的女王。
張浩最終還是沒能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
他只能去做一些不需要技術和文憑的體力活,來勉強維持生計。
他送過外賣,在建築工地上搬過磚,也在高檔小區的門口當過保安。
昔日那個坐在空調辦公室里指點江山的白領精英,如今在風吹日曬中,皮膚變得黝黑粗糙,背也佝僂了許多,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十歲。
生活最富戲劇性的地方就在於,它總是在你最狼狽的時候,給你最難堪的一擊。
有一次,他接了一個外賣訂單,送到地點後才發現,訂餐的竟然是他以前公司的同事。
開門的那一剎那,四目相對,空氣瞬間凝固。
同事的眼神里,從驚訝,到同情,再到掩飾不住的鄙夷。
那個場面,比任何羞辱都讓他無地自容。
最後,同事什麼也沒說,只是在關門前,從錢包里多抽出了二十塊錢遞給他。
「不用找了。」
那二十塊錢的小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徹底擊垮了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禍不單行。
他母親的病情突然加重,醫生說需要立刻手術,否則有生命危險。
手術費,是一筆他根本無力承擔的天文數字。
在巨大的現實壓力和精神羞辱下,他終於病倒了。
高燒不退,他一個人躺在那個陰暗的出租屋裡,連下床倒杯水的力氣都沒有。
昏昏沉沉中,他開始反思自己這失敗透頂的前半生。
他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承認,是他錯了。
他錯在把林晚的好,當成了理所當然。
他錯在把自己的責任,無恥地轉嫁給一個愛他的女人。
他錯在把婚姻當成一筆生意,把自己那點可憐的孝心,包裝成一個需要妻子犧牲一切來成全的偉大理想。
他恍惚地想,如果時間能重來,他一定不會在那個新婚的第二天,說出那句讓她辭職的話。
他一定會好好珍惜她,和她一起分擔,把她捧在手心裡。
然而,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就是「如果」。
一年後,我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回國,開辦我自己的設計工作室。
這一次,我不再是那個倉皇出逃的林晚。
我帶著在國際上贏得的聲譽,帶著充足的資金,也帶著一個由我親自挑選的精英團隊,衣錦還鄉。
陳默,作為我的事業合伙人,也是我公開的男友,陪我一起回到了這座熟悉的城市。
工作室選址在CBD最頂級的寫字樓里。
開業典禮那天,場面盛大。
行業內的前輩大佬,知名媒體,還有許多過去合作過的客戶都前來祝賀。
我站在精心布置的會場中央,與來賓們談笑風生,自信,從容。
這一幕,通過財經新聞的直播鏡頭,清晰地傳到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也傳到了張浩那台破舊的電視機里。
他看著螢幕里那個光芒萬丈,仿佛與他活在兩個世界的女人,看著她身邊那個與她同樣優秀、般配的男人,他的眼睛被深深刺痛了。
一種無法言說的衝動驅使著他。
他想去見她。
他想當面跟她說一句「對不起」。
他甚至還抱著微弱的幻想,或許,她對自己還有一點舊情。
他從衣櫃最底下,翻出了那套已經不太合身的舊西裝,那是他當初結婚時穿的。
他努力把自己收拾得體面一些,然後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來到了那棟他只在電視上見過的氣派寫字樓下。
高聳入雲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冰冷的日光,讓他感到一陣眩暈和自卑。
他鼓起勇氣,想走進那扇旋轉門。
卻被門口穿著筆挺制服的保安,毫不客氣地攔了下來。
「先生,請問您有預約嗎?」
他連進入這棟大樓的資格都沒有。
就在他手足無措,準備狼狽離開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大樓里走了出來。
是蘇晴。
她也看到了他,腳步頓了一下,隨即,臉上浮現出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她踩著高跟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像女王在審視一個乞丐。
「你來這裡幹什麼?」她的聲音冷得像冰。
張浩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我想見見林晚……」
蘇晴冷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輕蔑。
「她的人生,早已經翻開了新的篇章,跟你這種人渣沒有任何關係了。」
「別再來打擾她。」
「你最好的道歉,就是從她的世界裡,永遠地消失。」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張浩一個人,像個無人理睬的垃圾,被扔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蘇晴的話,像一盆冰水,徹底澆滅了張浩心中最後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終於清醒地認識到,他和林晚之間,已經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出租屋。
看著病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母親,看著這一塌糊塗、毫無希望的生活,他第一次平靜地接受了現實。
他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做白日夢。
他找了一份最辛苦的物流分揀工作,每天從黑夜干到黑夜,用血汗換取微薄的薪水。
他開始學著給母親擦身,學著做一些簡單的飯菜,學著推輪椅帶她去樓下曬太陽。
雖然生活依舊艱難,但他似乎終於開始學著,去承擔一個兒子真正的責任。
在一個尋常的午後,有人看到,張浩推著輪椅上的母親在公園裡慢慢地走著。
他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顯得蕭瑟而又沉重。
他為他曾經的自私和傲慢,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