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開始和我談起他的童年。
他講起小時候我如何冒著大雨背他去醫院。
他講起我如何為了給他買一台學習機，連續一個月每天只吃饅頭鹹菜。
他講起我如何在他高考前，陪著他熬過一個又一個夜晚。
那些塵封在記憶里的往事，被他一一翻出。
他說著說著，聲音開始哽咽，最後，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媽，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聲淚俱下地懺悔。
「我在上海壓力太大了，房貸、車貸，現在又有了孩子，我真的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不是人，我混蛋，我不該默許王靜那麼對你。」
「媽，求求你，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最後幫我一次吧。」
「只要你跟我回去，幫我把這段最難的時間渡過去，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
他抬起頭，滿臉淚痕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哀求和脆弱。
看著他痛哭流涕的樣子，那埋藏在我心底幾十年的母愛，終究還是被觸動了。
他畢竟是我的兒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我的心，一點點軟了下來。
那股堅硬的、冰冷的決心，開始出現裂痕。
或許，他真的知道錯了？
或許，我真的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在心裡想著，要不……就暫時去幫他一下？
不用一輩子，就定個期限，比如半年。
等他們的小家庭走上正軌，我就回來。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樣，迅速纏繞了我的心臟。
我看著兒子那張熟悉的臉，那是我從小看到大的臉。
我動搖了。
我的內心，正在進行一場天人交戰。
理智告訴我，不能心軟，不能重蹈覆轍。
但情感上，那份割捨不下的母子親情，又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我牢牢困住。
陳磊敏銳地察覺到了我態度的軟化。
他停止了哭泣，眼神里閃過不易察覺的竊喜。
他站起身，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媽，我去上個洗手間。」
他轉身走進衛生間，關上了門。
我嘆了口氣，起身準備去廚房給他倒杯水，順便拿點水果。
剛走到衛生間門口，一陣壓抑著興奮的、刻意壓低的聲音，從門縫裡傳了出來。
是陳磊在打電話。
「喂，老婆？放心吧，搞定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得意和炫耀。
「老太太心軟了，到底是我媽，我說幾句好話，哭一哭，她就受不了了。」
「你放心，過兩天就跟我們回去了。」
我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逆流，手腳冰涼。
電話那頭，傳來王靜冰冷的、帶著譏諷的冷笑。
「算你還有點用。」
「不過你別忘了我們的正事！讓她去可以，先把老家的這套房子過戶給我們！」
王靜的聲音透過聽筒，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
「就說是為了孫子以後上學落戶口，不然以後夜長夢多！」
我聽到陳磊猶豫了一下。
「這樣……是不是太急了點？她剛鬆口……」
「急什麼急！」王靜的聲音立刻變得尖利起來，帶著不容置喙的威脅，「陳磊我告訴你，你不把這事搞定，我就帶著孩子跟你離婚！讓她一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她那個寶貝孫子！」
「還有！她的退休金卡，也得以我們暫時保管為由，先拿到手！省得她又亂花錢去旅遊！」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別生氣，我……我想辦法跟她說。」陳磊為了穩住妻子，連聲答應。
他們的對話，像一把巨大的鐵錘，一錘一錘，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原來，剛剛那場聲淚俱下的懺悔，那場動情的親情回憶，都只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表演。
他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我的勞動力那麼簡單。
他們要的是我的房子，我的退休金，是我的一切。
他們是要將我敲骨吸髓，吸食乾淨我最後一點價值。
我如遭雷擊，渾身冰冷得像是掉進了臘月的冰窟窿里。
那最後尚存的母子情分，在這一刻，被他們親手斬斷，灰飛煙滅。
我悄無聲息地退回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我拿起一個蘋果，用水果刀，一圈一圈，慢慢地削著皮。
我的手很穩，蘋果皮薄而不斷，從頭連到尾。
當陳磊帶著一臉虛偽的關切從洗手間出來時，我抬起頭，對他露出了一個平靜的微笑。
那個微笑里，再也沒有一毫的溫度。
我的眼神里，只剩下寒冬臘月里，凝結了千年的冰霜。
心，已經死了。
「媽，你想好了嗎？」
陳磊走過來，坐在我身邊，用一種充滿期待和討好的眼神看著我。
他還在等著我的最終答覆，等著我掉進他們精心挖掘的陷阱。
我看著他，這個我親手養大的兒子，此刻在我眼中，只是一個無比陌生的劊子手。
我微笑著，將削好的蘋果遞給他。
「我想通了。」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
陳磊的眼睛瞬間亮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狂喜。
「你的事，我不能不管。」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繼續說道。
他幾乎要歡呼起來，以為自己大功告成。
我的話鋒，在下一秒，猛然一轉。
「所以我決定，把這套房子賣了。」
陳磊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他愣愣地看著我，顯然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繼續用那種溫柔到近乎殘忍的語調說：
「賣了這房子，去上海，在你們家附近買個小公寓。」
「這樣，離你們近一點，也方便照顧你們。」
陳磊的腦子飛速運轉著。
賣掉老家的房子，去上海買房？
這不就等於把房產變現，然後投到他們身上嗎？
他瞬間將我的話理解為，我要賣房去支持他們的小家庭。
巨大的喜悅沖昏了他的頭腦，他興奮得語無倫次。
「媽！你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他甚至都沒有去深思這件事的邏輯。
第二天，我當著陳磊的面，雷厲風行地聯繫了本地最大的房產中介。
我告訴中介，房子可以低於市場價，只有一個要求：急售，儘快出手。
陳磊看著我如此「配合」，激動得搓著手，仿佛已經看到了那筆巨款在向他招手。
他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王靜，夫妻倆在電話里興奮地商量著，該如何支配這筆從天而降的財富。
他們甚至開始規劃，是用這筆錢換個更大的房子，還是買一輛更好的車。
就在陳磊沉浸在美夢中的時候，我在家族微信群里，發出了一條信息。
「各位親戚，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關心。兒子孝順，最終還是說服了我，決定接我去上海養老。我準備把老家的房子賣了，跟著兒子去享福了。」
這條信息，像一顆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立刻激起了千層浪。
群里那些前幾天還在指責我不近人情的親戚，紛紛開始誇讚陳磊「孝順」、「有擔當」。
陳磊看著群里的溢美之詞，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就在這時，我看似「不小心」地，在群里分享了一個語音文件。
文件名很簡單，只有日期。
有人好奇地點開了。
下一秒，陳磊和王靜那段密謀的通話錄音，清晰地在幾百人的家族群里，公之於眾。
「……先把老家的這套房子過戶給我們！」
「……你不把這事搞定，我就帶著孩子跟你離婚！」
「……她的退休金卡，也得以我們暫時保管為由，先拿到手！」
王靜尖利的聲音，陳磊懦弱的附和，每一個字都像驚雷，在群里炸開。
剛剛還一片祥和的微信群，瞬間死寂。
幾秒鐘後，群里徹底炸開了鍋。
「天哪！我聽到了什麼？」
「陳磊！王靜！你們兩個畜生！」
「為了房子和錢，連親媽都算計！你們還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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