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我說,眼神平靜而堅定。
「有些事,我必須去親自做一個了斷。」
我點點頭,沒有多問。
我知道,他要去哪裡,要去做什麼。
這是他必須獨自面對的戰鬥。
我只在他出門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領。
「我等你回來,一起吃晚飯。」
他笑了笑,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
「好。」
他拿著一個文件袋,走出了家門。
那份文件袋裡,裝著他昨天熬夜列印出來的 Excel 表格。
那份記錄著三十四萬六千元付出的帳單。
兩個小時後,他回來了。
臉上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輕鬆。
仿佛卸下了一副扛了三十年的沉重枷鎖。
他告訴我,他去了父母家。
他沒有爭吵,也沒有咆哮。
他只是把從發小那裡聽來的消息,平靜地複述了一遍。
他把拆遷意日誌願書上只有大哥名字的事實,擺在了他們面前。
在如山的鐵證面前,王翠花和張強無法再抵賴。
王翠花索性撕破了臉。
她指著張偉的鼻子,理直氣壯地說道:
「對!我就是這麼想的!那又怎麼樣?」
「自古以來,家產就是留給長子長孫的!」
「你一個當叔叔的,幫幫你親哥,出點錢,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你計較什麼?」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它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徹底斬斷了張偉心中最後血脈的牽連。
張偉說,他當時聽到這句話,心裡反而平靜了。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
哀莫大於心死。
他看著眼前這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緩緩地說出了那句他想了很久的話。
「好。」
「既然你們覺得天經地義,那從今天起,我們就把這天經地義,貫徹到底。」
「從此以後,我們斷絕關係。」
「生不來往,死不弔喪。」
他將那個文件袋放在了茶几上。
「這裡面,是我們這些年,為這個家付出的所有。」
「一共三十四萬六千塊。」
「我不要你們還,就當我這三十年的養育之恩,一次性買斷了。」
「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
說完,他沒有再看他們一眼,轉身走出了那個所謂的「家」。
他說,當他走出那棟樓,站在陽光下的時候,他從未感覺如此輕鬆,如此自由。
空氣,都是甜的。
我走過去,抱住了他。
「歡迎回家。」
他回抱住我,把頭埋在我的肩上。
我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浸濕了我的衣服。
我知道,那是他為過去流的,最後一滴眼淚。
從今以後,他將為我們自己的未來而活。
和那個家庭徹底切割之後,我們的生活清凈得像一潭無波的古井。
再也沒有催命似的電話,再也沒有理直氣壯的索取,再也沒有那些讓人心力交瘁的道德綁架。
我們開始真正為自己而活。
而另一邊,一場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沒有了我們的經濟支持,大哥張強的債務危機,終於全面爆發了。
最先找上門的,是那些借給他錢的朋友。
後來,就是一些我們不認識的,面相兇狠的催債人。
這些消息,都是以前關係還不錯的表姨,偷偷發微信告訴我的。
她說,催債的人去張強單位鬧過,張強因此丟了工作。
他們又找到家裡,用紅色的油漆在門上寫了「欠債還錢」四個大字。
整個小區都傳遍了,他們一家成了鄰裡間的笑柄。
大嫂李莉受不了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天天在家裡跟張強吵架。
她埋怨張強沒本事,只會吹牛,把家裡搞得一團糟。
張強則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王翠花的身上。
他罵王翠花無能,偏心了一輩子,最後關頭卻沒能從我們這裡搞到錢,才害他落到這步田地。
王翠花也不是省油的燈。
她反過來大罵李莉是個敗家娘們,克夫的掃把星,如果不是她天天愛慕虛榮,張強也不會去借錢投資。
曾經那個在親戚面前看起來無比和諧、備受寵愛的「長子之家」,因為錢的問題,徹底撕下了偽裝。
家裡每天都是雞飛狗跳,爭吵不休。
聽說有一次,三個人在家裡打了起來,動靜大到鄰居報了警。
警察上門調解的時候,他們還在相互指責,把所有醜事都抖落了出來。
那些曾經對我們橫加指責的親戚們,如今都選擇了噤聲。
大家都在看他們家的笑話。
表姨在微信里感慨:「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啊。」
我看著這些消息,內心毫無波瀾。
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同情。
他們只是在為自己過去的選擇,付出應有的代價而已。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我將手機放下,對正在廚房裡忙碌的張偉說:
「今晚吃什麼?」
他回頭對我一笑,舉了舉手裡的鍋鏟。
「糖醋排骨,你最愛吃的。」
窗外,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暖的橘色。
屋子裡,飯菜的香氣氤氳開來。
這,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
與我們無關的鬧劇,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我們把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以及原本準備「贊助」給張強還債的錢,湊在一起。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付了我們自己新房子的首付。
房子不大,八十平米的小三居。
但地理位置很好,離我們倆的公司都不遠,周圍還有公園和市場。
拿到購房合同的那一刻,我看到張偉的眼圈紅了。
這個男人,在面對原生家庭最刻薄的傷害時都沒有掉一滴淚。
卻在擁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家時,激動得像個孩子。
我們很快就搬離了那個充滿了不愉快回憶的小區。
徹底斷絕了和婆家的一切聯繫。
新家的裝修,我們親力親為。
一起挑選地板的顏色,一起爭論牆紙的款式,一起在周末去家具城淘打折的樣品。
雖然辛苦,但每一天都充滿了期待和喜悅。
沒有了原生家庭那個無底洞的拖累,我們的經濟狀況也好了起來。
張偉利用業餘時間,接了一些私活,每個月能多出一筆可觀的收入。
我也報了理財課程,開始學習如何讓我們的資產增值。
我們的生活,像一輛加滿了油的汽車,終於駛上了平坦開闊的高速公路。
幸福感和對未來的信心,每天都在直線上升。
我們開始規劃未來。
計劃用兩年時間還清一部分貸款,然後去歐洲旅行。
我們還計劃,等家裡的一切都安頓好,就準備要一個我們自己的孩子。
我們會給他全部的愛,讓他成長在一個健康、溫暖、充滿尊重的家庭里。
絕不讓他重蹈張偉的覆轍。
搬進新家的那天,我們請了幾個最好的朋友來溫居。
大家在陽台上吃著火鍋,喝著啤酒,聊著天。
朋友問張偉:「跟家裡徹底斷了,後悔嗎?」
張偉搖了搖頭,看著身邊忙著給大家夾菜的我,眼神溫柔。
「不後悔。」
「我只是後悔,沒有早點帶著林晚,過上現在這樣的生活。」
那一刻,城市的萬家燈火在我們腳下閃爍。
我知道,從今以後,我們也是這萬家燈火中,溫暖而安定的一盞。
時間一晃,就是一年。
這一年裡,我們的生活平靜而幸福。
我們徹底習慣了沒有那些紛紛擾擾的日子。
張偉的父母、兄嫂,都像是上輩子的記憶,變得遙遠而模糊。
直到那天,張偉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
他接起來,聽了幾秒,臉色微微變了。
他沒有迴避我,開了免提。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卑微而又遲疑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