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見苦肉計不成,也惱羞成怒了。
她口不擇言地嚷嚷起來。
「張偉!你別給臉不要臉!當初是誰說好了,滿月宴的錢你們出,讓我們用禮金去還債的?」
「現在裝什麼好人!」
她話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
我和張偉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瞭然和諷刺。
原來如此。
他們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辦一場風光的滿月宴,收一大筆禮金,然後把三萬塊的酒席錢賴到我們頭上。
這樣一來,他們既賺了面子,又得了里子。
我們,從頭到尾,就是他們計劃里那個負責買單的冤大頭。
何其可笑。
何其可悲。
最後親情的偽裝被徹底撕開,露出底下最醜陋、最貪婪的算計。
我看著他們因為計劃敗露而變得驚慌失措的臉,心底一片冰寒。
張偉沒有再跟他們廢話。
他直接「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門外傳來李莉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張偉!林晚!你們給我等著!你們會後悔的!」
後悔?
我們最後悔的,就是沒有早一點看清他們的真面目,沒有早一點,關上這扇門。
軟硬兼施都失敗後,他們消停了兩天。
我以為他們會就此罷休,但顯然,我低估了王翠花的決心。
第三天晚上,她打來了電話,這次是直接打給張偉的。
她的語氣出人意料地平靜,甚至帶著罕見的溫和。
「阿偉,在忙嗎?媽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張偉開了免提,示意我一起聽。
「媽,有事就說吧。」
他的聲音依舊冷淡。
王翠花頓了頓,似乎在醞釀情緒。
「阿偉,你大哥的事,媽知道了。是我沒把他教好,讓他走了歪路。」
「你們不願意幫忙,媽不怪你們。這些年,是家裡虧欠你太多了。」
這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我和張偉都有些意外。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我心裡暗自警惕。
果然,王翠花話鋒一轉,拋出了一個巨大的誘餌。
「阿偉,老家那邊的祖宅,你知道吧?」
「最近街道辦來人了,說那一塊要拆遷了。」
「按面積算,咱家至少能分到兩套一百平的房子,外加一筆不小的補償款。」
我的心頭一跳。
拆遷?
這是真的嗎?
張偉顯然也有些震驚,他從小在那個祖宅長大,對那裡有很深的感情。
「真的?」
「當然是真的,媽還能騙你?」
王翠花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篤定。
「媽想過了,以前,是媽偏心,總向著你大哥。」
「現在媽想明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都是我的兒子。」
「只要你們這次,幫你大哥把那十幾萬的債還了,並且答應媽,以後兄弟倆還是要相互幫襯。」
「等拆遷款和房子下來,就分你們一套房,補償款也分你們一半!」
這個條件,不可謂不誘人。
一套一百平的房子,在這座城市裡,價值數百萬。
足以讓我們少奮鬥二十年。
我看到張偉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動搖了。
我理解他。
那不僅是巨大的經濟利益,更是一種來自母親的「認可」。
一種他渴望了三十年的公平對待。
王翠花見張偉沉默,立刻趁熱打鐵。
「阿偉,你想想,有了這套房子,你們就不用再租房了。以後你們有了孩子,也能給他一個安穩的家。」
「媽年紀也大了,就想看著你們兄弟倆和和美美的,媽就心滿意足了。」
她描繪的未來,是那麼的美好,那麼的溫暖。
美好得像一個易碎的肥皂泡。
我輕輕捏了捏張偉的手,讓他冷靜下來。
我清了清嗓子,對著電話說:
「媽,您的提議聽起來很不錯。」
「但是,口說無憑。」
「如果您是真心的,那我們就先去立個字據,把財產分割的方式寫清楚。」
「然後,我們找個公證處,把這份協議公證一下。」
「只要公證書拿到手,大哥的債務,我們立刻幫忙解決。」
我的話音剛落,電話那頭,王翠花描繪的美好未來,瞬間凝固了。
空氣中,只剩下尷尬的沉默。
張偉也因為我的話,猛然清醒過來。
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感激。
是啊,如果真有那麼好的事,為什麼不能白紙黑字寫下來?
除非,這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畫出來的餅。
一個用來騙我們拿出最後一點積蓄的陷阱。
電話那頭的沉默,持續了將近半分鐘。
每一秒,都像是在對我們的猜測進行無聲的確認。
終於,王翠花乾巴巴地笑了一聲。
「哎呀,林晚,你看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
「都是一家人,還搞什麼公證,這不是傷感情嗎?」
她的語氣,又恢復了往日那種不容置喙的長輩派頭。
「再說了,現在拆遷政策還沒正式下來,只是個意向,怎麼寫字據?」
「等以後政策明確了,媽肯定不會虧待你們的。」
她開始推脫,開始打太極。
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徹底證實了我的猜想。
張偉的心,也隨著她的話,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媽。」
他開口了,聲音裡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和失望。
「既然政策還沒定,那您現在就跟我們許諾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是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所以,您為什麼就不能坦誠一點呢?」
王翠花被問得啞口無言,最後只能惱羞成怒地掛斷了電話。
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忙音,張偉久久沒有說話。
他坐在沙發上,背影顯得有些蕭瑟。
我知道,他心裡最後對母愛的幻想,也徹底破滅了。
那個用拆遷房產編織出來的美夢,碎了。
第二天,張偉還是給老家的一個發小打了電話。
他想求證一下。
或許,他心底還存留著那麼萬分之一的僥,希望是自己誤會了母親。
發小的回答,像一把重錘,將那最後的僥倖砸得粉碎。
拆遷的消息是真的。
村裡已經傳遍了。
王翠花早在半個月前就回過老家一趟,在村裡大肆宣揚。
她跟左鄰右舍說的版本是:「我這老房子,以後拆了,所有的財產,都是留給我大孫子的。那是我家的根啊!」
「至於老二,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兒子也一樣,他以後是要靠他媳婦家的,我們家的東西,跟他沒關係。」
發小還告訴張偉一個更驚人的消息。
王翠花已經代表全家,跟街道辦簽了一份初步的拆遷意向書。
戶主那一欄,只寫了大哥張強一個人的名字。
真相大白。
從頭到尾,我們就是兩個被蒙在鼓裡的傻子。
她一邊在老家撇清和我們的關係,將我們排除在財產繼承之外。
一邊又回到城裡,用這份本就與我們無關的財產,作為誘餌,企圖榨乾我們最後的價值。
這是何等的惡毒與貪婪。
張偉聽完電話,很久都沒有說話。
他走到窗邊,點了一根煙。
這是他和我結婚後,第一次在我面前抽煙。
繚繞的煙霧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什麼東西,正在徹底地崩塌,然後又在廢墟之上,緩緩地重建。
那天下午,他什麼也沒做。
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我知道,他是在和自己的過去做一場漫長的告別。
告別那個懦弱的、愚孝的、總是在為別人而活的自己。
第二天一早,張偉穿戴整齊。
他穿上了我給他買的最貴的那件襯衫,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
「晚晚,你在家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