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音剛落,整個樓道都安靜了。
王翠花和張強被我這一連串的數字砸得暈頭轉向。
他們大概從來沒想過,一向沉默寡言的我,會把這些帳目記得如此清楚。
我看著他們震驚的表情,心裡沒有報復的快感,只有一片冰涼的悲哀。
「那三萬塊,就從這些『贊助』里扣吧。」
「我想,應該夠了。」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拉著張偉的手,按下了指紋。
「滴」的一聲,門開了。
我們走進家門,將那兩張錯愕又難堪的臉,關在了門外。
世界,再次清凈了。
門外沒有再傳來叫罵聲。
王翠花和張強大概是被我的「有備而來」徹底鎮住了,一時半會兒沒想出應對的策略。
我和張偉換了鞋,走進客廳。
一周沒回家,屋子裡落了層薄薄的灰。
但空氣里沒有了往日的壓抑,反而多了自由的味道。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默契地開始打掃衛生。
仿佛要把過去五年積攢的晦氣,連同這些灰塵一起,徹底清除出去。
傍晚時分,門外傳來了哭天搶地的嚎啕聲。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養了這麼個白眼狼兒子啊!」
「娶了媳婦忘了娘啊!為了三萬塊錢,就要把我這個老太婆逼死啊!」
王翠翠的哭聲穿透了門板,在樓道里迴響。
很快,鄰居們開門探看的聲音,竊竊私語的議論聲,交織在一起。
這又是她的老把戲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用輿論壓力逼我們就範。
以前,張偉最怕這個。
他覺得家醜不可外揚,每次婆婆一鬧,他都會妥協。
但今天,他只是平靜地走到門邊,從貓眼裡看了一眼。
「媽坐在地上,大哥站在旁邊,鄰居都在圍觀。」
他回頭對我說,語氣里沒有絲毫的慌亂。
我點點頭,從沙發上拿起手機。
「讓他們看。」
我打開了那個被我置頂的家庭微信群。
手指飛快地在螢幕上滑動,截下了十幾張圖。
全是大嫂李莉在群里炫耀酒店、菜色,以及親戚們吹捧的聊天記錄。
我還特意截下了群成員列表,證明我和張偉確實在群里,卻被全程無視。
然後,我把那段王翠花親口說「你們不用來,省得丟人」的音頻,轉化成了文字,一併截圖。
張偉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王翠花的哭聲在他開門的瞬間,拔高了一個八度。
「你看啊!大家快來看啊!這個不孝子終於肯出來了!」
鄰居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張偉身上。
張偉沒有理會他媽的表演。
他只是舉起手機,將那些截圖一張一張地展示給圍觀的鄰居看。
「各位叔叔阿姨,打擾大家了。」
「事情的經過都在這裡,請大家看一看,評評理。」
他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所有人都聽清楚。
樓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手機螢幕發出的微光,和鄰居們倒吸冷氣的聲音。
王翠花的哭聲,像被人掐斷了脖子的公雞,戛然而止。
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
輿論,在短短几十秒內,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反轉。
「哎喲,原來沒請人家啊?」
「這……這辦酒席不請客,還讓沒去的人結帳,沒這個道理吧?」
「還嫌兒媳婦穿得寒酸丟人,這話也太傷人了。」
鄰居們的議論聲,不再是同情,而是變成了對王翠花的指指點點。
王翠花的臉,像調色盤一樣,青一陣白一陣。
她大概這輩子都沒這麼丟人過。
她從地上一躍而起,拉著張強,灰溜溜地逃離了現場。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
當晚,張偉坐在電腦前,打開了 Excel。
他將手機銀行里這些年的轉帳記錄,一筆一筆地導了出來。
每一筆轉帳的日期,金額,事由,他都標註得清清楚楚。
當最後那個總數計算出來時,我們兩個人都沉默了。
三十四萬六千元。
這個數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我們的心頭。
我們原本可以用這筆錢,早早地付了自己房子的首付,不用擠在這個租來的小兩居里。
我們可以每年都出去旅遊一次,而不是把所有的積蓄都填進那個無底洞。
「晚晚。」
張偉的聲音有些沙啞。
「對不起。」
我搖搖頭,握住他冰冷的手。
「這不怪你。」
「現在醒悟,還不晚。」
我看著電腦螢幕上那個刺目的數字,一個念頭在我心中逐漸成形。
「張偉,我們不僅不該給那三萬塊。」
「我們還應該把屬於我們的錢,要回來。」
至少,要回來一部分。
這是我們應得的。
這是他們欠我們的。
張偉抬起頭,看著我。
他的眼神里,不再有猶豫和掙扎。
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
他點了點頭。
「好。」
第二天,我們沒有等到王翠花的電話。
卻等來了大哥大嫂的不請自來。
他們敲門的時候,我們正在吃早餐。
張偉從貓眼裡看了一眼,回頭對我說:「他們來了。」
我慢條斯理地喝完最後一口粥,擦了擦嘴。
「開門吧,看看他們又想唱哪一出。」
門一開,站在門口的張強和李莉,臉上堆著極其不自然的笑容。
跟前幾天的囂張跋扈判若兩人。
「阿偉,林晚,吃早飯呢?」
李莉手裡還提著一袋水果,看起來像是剛從樓下超市買的。
「昨天……昨天是媽不對,她就是那個脾氣,你們別往心裡去。」
張強也附和道:「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都是誤會。」
誤會?
我差點笑出聲。
把我們當提款機是誤會?用膠水堵我們家門是誤會?坐在我們家門口撒潑打滾也是誤會?
我沒有讓他們進門的意思,就堵在門口,冷冷地看著他們。
「有事嗎?」
李莉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開始哭窮。
「弟妹,不瞞你說,我們最近真的遇到難處了。」
「你大哥他……他前段時間跟朋友合夥做了點小生意,結果賠了,欠了外面十幾萬的債。」
「我們本來是想著,辦滿月宴,收點禮金,能周轉一下。」
「結果……結果現在禮金全都付了酒席錢,還倒欠了酒店幾千塊。」
她說著,還抹了抹根本沒有眼淚的眼角。
「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找你們。」
「弟,你就幫幫你哥這最後一次,行不行?」
張強也垂頭喪氣地站在一旁,配合著扮演落魄的角色。
「阿偉,只要你這次幫我渡過難關,這錢我以後肯定還你。」
他們一唱一和,演技堪稱精湛。
如果不是我們早已看透了他們的為人,或許真的會心軟。
我冷笑一聲。
「還?」
「拿什麼還?」
「用嘴還嗎?」
我的話像一把刀子,直接戳破了他們虛偽的表演。
李莉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弟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偉往前站了一步,擋在我身前,徹底斷了他們進屋的念頭。
「意思很清楚。」
「我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這些年我們幫的還少嗎?三十多萬,你們哪一次說過要還?」
「現在捅了婁子,又想起我們了?」
張強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語氣也開始變沖。
「那不一樣!以前是幫襯家裡,現在是借!」
「再說了,那三十多萬,不也給爸媽用了嗎?」
「我們是親兄弟,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被高利貸逼死?」
他開始賣慘,試圖喚起張偉的兄弟情。
可惜,那點所剩無幾的情分,早已被他們親手磨得一乾二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