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我提前打開了手機錄音,將我們早就商量好的話術,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小姨,這件事我們真的不知情。」
「第一,大哥給孩子辦滿月宴,我們沒有接到任何形式的邀請。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具體是哪天,在哪個酒店。」
「第二,我媽親口打電話告訴我們,人不用去,把禮金隨了就行。她嫌我媳婦丟人。」
「第三,我們現在人在外地旅遊,對酒店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誰吃的飯,誰結帳,這是最基本的道理吧?」
我的聲音很平靜,不帶任何情緒。
電話那頭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小姨才嘆了口氣。
「話是這麼說,可……可那畢竟是你媽啊。她現在下不來台,你們做兒子的,總不能真的見死不救吧?」
又是這套說辭。
「親情綁架」這四個字,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張偉接過了話頭,語氣冷了幾分。
「小姨,如果今天是我辦宴席,請了全家人,最後讓大哥來結帳,您覺得合理嗎?」
「您會勸他『那畢竟是你弟,總不能見死不救』嗎?」
小姨再次語塞。
「行了,小姨,我們還在外面,不方便多說。這件事我們不會管的。」
說完,張偉便掛了電話。
我看著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我知道,讓他對自己的親人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他心裡也不好受。
他只是在用這種方式,保護我們這個小家。
飯後,手機上收到一條簡訊,是那個剛才打過電話的表姨發來的。
簡訊內容很長,大概是說婆婆和大哥最後還是把帳結了。
東拼西湊,刷了好幾張信用卡,才勉強湊夠了三萬塊。
據說大哥收到的禮金,全都填了進去,還不夠。
大嫂當場就跟婆婆吵了起來,罵她死要面子活受罪,非要訂這麼貴的酒店。
婆婆則反罵大嫂是個掃把星,連自己老公都管不住。
一家人在酒店大堂里鬧得不可開交,成了所有賓客的笑柄。
表姨在簡訊的最後,還是勸我們。
「阿偉,差不多就得了,給你媽個台階下,主動打個電話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把簡訊給張偉看。
他看完,冷笑一聲,直接把手機揣回了兜里。
「台階?我給他們搭了五年的台階,他們什麼時候給過我們一寸梯子?」
我們沒有回覆。
下午的行程是去兵馬俑。
站在那氣勢恢宏的陶俑軍陣前,歷史的厚重感撲面而來。
個人的那點家長里短,在千年時光面前,顯得如此渺小。
張偉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他拿出手機,拍了一張我們倆的合影。
照片里,我們站在一號坑前,身後是千軍萬馬。
我們笑得燦爛,發自內心的那種。
他想了想,發了一條朋友圈。
定位:西安市臨潼區兵馬俑。
配文:「世界這麼大,以前是沒錢看,現在是沒空看,以後要多出來走走。」
他點開分組,將所有親戚,包括他的父母和兄嫂,全都屏蔽了。
設置完,他長舒了一口氣。
陽光透過博物館的穹頂,斑駁地灑在我們身上。
我忽然覺得,那些親戚的電話和指責,就像這軍陣上的塵埃。
看起來鋪天蓋地,但只要一陣風吹過,就會煙消雲散。
而我們,會像這些沉默的兵俑一樣,堅定地站在這裡,守護屬於我們自己的陣地。
為期一周的西安之旅,是我們婚後最愜意的一段時光。
我們關掉了手機,徹底與外界隔絕。
白天,我們攜手走過古老的城牆,感受著歷史的脈搏。
晚上,我們擠在回民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品嘗著各種地道的小吃。
那些積壓在心底多年的鬱結,仿佛都隨著汗水和笑聲,一點點蒸發掉了。
然而,假期總有結束的時候。
當我們拖著行李箱,再次站在家門口時,短暫的自由感瞬間被現實擊得粉碎。
門鎖的鑰匙孔里,被人用透明的膠水堵得嚴嚴實實。
陽光下,那凝固的膠體反射著惡意而又拙劣的光。
不用猜,也知道這是誰的傑作。
除了王翠花和張強,我想不出還有誰會用這麼幼稚又噁心的方式來報復。
張偉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他拿出手機,就要撥打報警電話。
我按住了他的手,對他搖了搖頭。
「別。」
「報警又能怎麼樣?沒有證據,最後只會變成一地雞毛的家庭糾紛。」
「他們要的就是看我們氣急敗壞的樣子。」
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們偏不。」
我掏出手機,在網上找了一個開鎖公司的電話。
半小時後,開鎖師傅趕到。
他看了看門鎖,嘖嘖稱奇。
「喲,這誰啊,下手這麼狠,整個鎖芯都廢了。」
「只能暴力拆除了。」
我們平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師傅叮叮噹噹地拆掉了舊鎖,換上了一把更高級的智能指紋鎖。
錄入指紋的時候,我只錄了我和張偉兩個人的。
師傅離開後,張偉看著嶄新的門鎖,心情好了許多。
「還是你考慮得周到。」
「以後,這個家,只有我們兩個人能進。」
我笑了笑,正準備開門,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王翠花和張強一前一後地沖了上來。
他們大概是聽到了剛才的動靜,特意在家門口堵我們。
「你們還知道回來啊!」
王翠花一上來就指著我們的鼻子,唾沫橫飛。
「在外面躲清靜,把爛攤子留給我們?三萬塊錢,今天必須給我們!不然你們就別想進這個門!」
她說著,就想往我們家門口一坐,擺出撒潑的架勢。
張強則站在一旁,抱著胳膊,一臉的理所當然。
往常,張偉可能會選擇息事寧人,把我拉進屋,然後自己出去解決。
但這一次,他沒有動。
我也沒打算退讓。
我從包里拿出手機,點開了一段錄音。
那是滿月宴前,王翠花打給張偉的那通電話。
「你侄子辦滿月,你們倆就別來了。」
「你媳婦那小家子氣的樣子,穿得寒酸,到時候給我丟人現眼。」
「你們倆把禮金隨了就行,八千八……」
婆婆清晰而刻薄的聲音,在安靜的樓道里迴蕩。
王翠花的臉色,瞬間從漲紅變成了煞白,又從煞白變成了鐵青。
她張了張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張強也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我們還留了這麼一手。
我關掉錄音,直視著王翠花的眼睛。
這是我第一次,用這樣正面的、不帶任何畏懼的目光看她。
「媽,您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
「您是說,您親口讓我們別去,現在卻要我們為您丟人的宴席買單?」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一顆釘子,釘在她蒼白的面頰上。
她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手都在哆嗦。
「你……你這個攪家精!狐狸精!都是你把我兒子教壞了!」
惡毒的咒罵像髒水一樣潑過來。
我沒有生氣,反而笑了。
「媽,您先別急著罵人。」
「我們來算一筆帳吧。」
我頓了頓,清晰地說道:
「五年前,大哥結婚,彩禮十八萬八,你們說家裡沒錢,張偉東拼西湊,給你們轉了十萬。」
「四年前,大哥買房,首付三十萬,你們又說錢不夠,張偉把我們準備買房的錢,拿了十五萬給你們。」
「兩年前,大哥買車,落地二十萬,張偉又『贊助』了八萬。」
「這些年,你們二老的日常開銷,水電煤氣,哪一樣不是我們承擔了一大半?」
「我手機里,每一筆轉帳記錄都清清楚楚。」
「您現在為了區區三萬塊的飯錢,堵著我們的門,不覺得可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