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走了過去。
我遞上一包剛買的好煙,把編好的說辭又說了一遍。
「師傅,您是這裡的老人了,經驗肯定豐富。您再幫我仔細想想,三年前的夏天,大概是X月份,一個下大特寫雨的晚上,有沒有什麼印象特別深刻的維修單子?比如,一輛車頭撞得稀巴爛的深色轎車?」
老師傅接過煙,眯著眼睛,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我以為又將無功而返時,老師傅猛地一拍大腿!
「我想起來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我聽來,不亞於天籟。
「你這麼一說,我真想起來了!不過不是來修車的,是來賣廢鐵的!」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
老師傅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渾濁的煙圈,記憶的閘門被打開了。
「就是你說的那個時候,也是一個下大雨的晚上,半夜了都。突然有人來敲門,推來一輛黑色的老款桑塔納,說車不要了,當廢鐵賣給我。」
「我當時還納悶,怎麼大半夜的來賣車。出去一看,好傢夥,那車頭撞得稀巴爛,保險槓都掉了,擋風玻璃也碎了。我問他怎麼搞的,他說自己喝多了撞樹上了,人沒事,嫌修起來麻煩,乾脆賣了。」
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我追問:「賣車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年輕小子,個子挺高,染著黃毛,說話慌慌張張的,我看他眉角那塊好像還在流血,問他要不要緊,他還吼我別多管閒事。」老師傅描述著,「給了我兩千塊錢就把車留下了,連個手續都沒辦,跑得比兔子還快。」
黃毛,眉角流血……
和我記憶中張強的形象,以及蘇晴說的「騎摩托摔傷」的細節,完美地重合了!
「那輛車呢?車現在在哪裡?」我激動地抓住老師傅的手臂。
老師傅被我嚇了一跳,搖了搖頭:「早就處理了。那車的車架號都被人故意磨掉了,明顯是怕人查。我留著也沒用,就把能用的零件拆下來賣了,剩下的車殼子,早兩年就送去廢品回收站,壓成鐵餅了。」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唯一的物證,沒了。
看著我失望的樣子,老師傅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
「哦,對了,有個東西我當時給留下來了。」
他轉身走進油膩膩的修理間,在一個堆滿雜物的鐵皮櫃里翻找起來。
幾分鐘後,他拿著一個黑色的、巴掌大的小方塊走了出來。
「當時拆車的時候,我發現裡面的行車記錄儀還在。那小子估計是太慌張,忘了拿了。我看那內存卡還挺新的,就想著留著自己用,後來給忘了。」
他把那個布滿油污的行車記錄儀遞給我。
「就是這個,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我接過那個行車記錄儀,手抖得厲害。
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掌心發痛。
我知道,這裡面,很可能就藏著我父親死亡的全部真相。
我幾乎是飛奔回我的車裡。
我顫抖著手,將那張小小的內存卡從行車記錄儀里取出來,插進了我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
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每一次跳動都撞擊著我的肋骨。
我深呼吸,雙擊滑鼠,點開了視頻文件。
【文件創建時間:三年前,X月X日,21:50】
時間完全吻合。
畫面開始播放。
抖動的鏡頭,昏暗的光線,雨刮器在瘋狂地擺動,車窗外是瓢潑的大雨。
視頻的視角,正是從駕駛室內向前看。
車速很快,兩旁的景物飛速向後倒退。
接著,一個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是張強的聲音,帶著幾分醉意和炫耀。
「姐,看見沒!哥這車技,牛逼不!再開快點,更刺激!」
姐?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副駕駛上有人!
一個女人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帶著驚慌和一絲責備。
「張強你瘋了!慢點開!你喝了那麼多酒,還開這麼快,想死啊!」
是蘇晴!
是蘇晴的聲音!
我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全部衝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她也在車上!
她從頭到尾,都是知情者!
視頻里,他們的對話還在繼續。
「怕什麼!這破路,半夜連個鬼影都沒有!」張強滿不在乎地笑著。
突然,就在他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
車燈前方,出現了一個撐著黑色雨傘的、蹣跚前行的人影。
那是我看了二十多年的背影。
是我爸爸!
「砰——!」
一聲沉悶而恐怖的巨響,通過電腦的揚聲器,狠狠地砸在我的耳膜上。
畫面劇烈地抖動、翻滾,世界顛倒。
我聽到了蘇晴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我看到了我父親像一片破敗的葉子,被狠狠地撞飛出去,消失在漆黑的雨幕中。
車沒有停。
非但沒有停,反而猛地一頓,然後瘋狂地加速。
「快跑!快跑啊!」張強慌亂到變調的聲音在嘶吼,「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快走!」
視頻里,蘇一始在尖叫和哭泣。
「怎麼辦……怎麼辦啊!撞到人了!我們撞到人了!」
「閉嘴!你想讓我們倆都去坐牢嗎!」張強惡狠狠地吼道,「就當什麼都沒發生!誰也別說出去!」
車子在瘋狂逃離現場後,開進了一條更加偏僻的土路,最終停了下來。
鏡頭因為顛簸,歪向了駕駛座。
一張驚慌失措、滿臉是血的臉,清晰地出現在畫面里。
正是張強!
他額頭被撞破了,鮮血順著眉角流下來,和他照片上那道疤痕的位置,一模一樣。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惡毒。
視頻到這裡,戛然而生。
我的世界,也在這片黑暗中,徹底崩塌了。
我坐在車裡,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滾燙的液體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終於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蘇晴不是幫凶,她就是共犯!
她接近我,討好我,和我談情說愛,規劃未來,全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她害怕,她怕東窗事發。
所以她選擇了一種最惡毒、最殘忍的方式——來到受害者家屬的身邊,用愛情做偽裝,用婚姻做籌碼,隨時準備著用我的錢,來為她和她弟弟的罪行買單!
這三年的溫情脈脈,這三年的耳鬢廝磨,這三年的海誓山盟……
全都是假的。
我愛上的,是一個披著人皮的魔鬼。
一個踩著我父親屍骨,對我微笑的劊子手。
極致的悲痛過後,是滔天的、足以焚燒一切的恨意。
我擦乾眼淚,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將視頻文件,連同那些網貸截圖,一起打包,加密,上傳到了雲端。
然後,我拿出手機,找到了蘇晴的號碼。
復仇的時刻,到了。
我約蘇晴在一家我們以前常去的咖啡館見面。
我給她發的信息很簡單:「最後談一次。關於110萬,我可以考慮。」
她幾乎是秒回:「好。」
後面還跟了一個委屈的表情。
她以為,我被她的輿論攻擊搞得焦頭爛額,終於要妥協了。
我比她先到。
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午後的陽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但我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蘇晴推門進來的時候,還特意整理了一下頭髮。
她今天化了淡妝,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看起來清純又無辜,還是我最初認識她的樣子。
她在我的對面坐下,依然扮演著那個受害者的角色。
「林默,你終於肯見我了。」她眼圈一紅,聲音帶著哭腔,「你知道嗎,就因為你,我們家現在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我弟的婚事黃了,我爸媽天天被人指指點點,我……」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表演。
看著這張我曾親吻過無數次的臉,此刻只覺得無比陌生和醜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