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本里，斷斷續續地記錄了她這些年的「心路歷程」。
有對我父親早逝的「愧疚」，有對被三個兒子裹挾分錢的「無奈」，還有對我這個孫女的「思念」。
張薇把這些告訴我的時候，語氣複雜。
「晚晚，這本日記，可能是她早就準備好的。這個老太太，比我們想像的，要精明得多。」
我沒有任何感覺。
我知道，這本日記，不過是她在絕境之下，為了自保而拿出的又一個表演道具。
她不是良心發現。
她只是在沉船之前，想找一塊最結實的木板，好讓自己活下去。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這條滿載著罪惡和貪婪的賊船上，有人開始親手鑿穿船底了。
這場狗咬狗的大戲，正式進入了高潮。
開庭那天，天氣陰沉。
我坐在原告席上，第一次和林家所有人，在這樣一個莊嚴肅穆的場合正面相對。
大伯、二伯、三叔坐在被告席上，面如死灰。
而奶奶，李秀蘭女士，則坐在了證人席上。
庭審開始，張薇有條不紊地陳述案件事實，提交一份又一份的證據。
輪到奶奶作為證人出庭指證時，法庭變成了大型家庭倫理劇的舞台。
奶奶聲淚俱下，用她那擅長的、充滿悲情的哭腔，控訴著三個兒子當年是如何威逼她、恐嚇她，強行瓜分了那筆用四兒子性命換來的錢。
她講得繪聲繪色，細節豐富，仿佛自己才是那個最大的受害者。
被告席上的三兄弟，聽到自己的親生母親為了自保，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他們身上，瞬間就炸了。
「你胡說！媽！你當時明明是自願的！你還說大哥結婚是頭等大事！」二伯激動地站了起來，指著奶奶大吼。
「老糊塗！你是不是被林晚那個小賤人收買了！她給了你什麼好處？」大伯更是氣得滿臉通紅，破口大罵。
三叔則直接罵她是「叛徒」。
法庭里亂作一團，叫罵聲、哭嚎聲、法官敲擊法槌的警告聲，交織在一起，上演著一出荒誕至極的鬧劇。
我全程都異常冷靜。
我看著他們互相撕咬，看著他們暴露出人性最醜陋、最自私的一面，內心沒有任何的快感，只有一種徹底的、冰冷的疏離。
他們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上演著一場與我無關的電影。
當法官問我，作為原告，還有什麼要補充的時候。
全場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站起身，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對著法官的方向，平靜地、清晰地，說出了唯一一句話。
「十八年前，我父親被從煤礦抬回來的那個晚上，屍骨未寒。」
「他們，我的奶奶，我的三位伯父，就在隔壁的房間裡，為他那三萬塊的撫-恤金，商量著怎麼分，吵得不可開交。」
「而我和我母親，就守著我父親冰冷的屍體，聽了一整夜。」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我說完，便坐下了。
最終的判決，沒有任何懸念。
法院裁定：被告林建軍、林建國、林建業，共同返還原告林晚父親林建國的死亡撫-恤金本金及利息，共計十五萬元。
並共同支付原告林晚在過去六年間墊付的贍養費及醫療費，共計二十八萬元。
兩項合計，四十三萬。
走出法院大門的那一刻，烏雲散去，一縷陽光刺破雲層，照在我的臉上，有些刺眼。
我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壓在我心頭十八年的巨石，終於被搬開了。
四十三萬的賠償款，對於剛剛拿到260萬拆遷款的林家三兄弟來說，本不該是難事。
但因為分贓不均和互相推諉，這筆錢，成了引爆他們家庭內部矛盾的最後一顆炸彈。
法院的判決生效後，張薇立刻申請了強制執行。
三兄弟的銀行卡很快就被凍結了。
他們不得不拿出那筆還沒捂熱的拆遷款，來填這個窟窿。
矛盾，由此爆發。
大伯林建軍，當初分到了一百萬，是拿錢最多的。他卻認為，贍養費主要是因為老二和老三把媽趕出門才產生的，他不應該出大頭。
二伯林建國，分了八十萬。他堅稱，錢應該按照當初分到的比例來出，大哥拿得多，就該多賠點。
三叔林建業，也分了八十萬。但他早就因為賭博，把錢揮霍得七七八八，根本拿不出錢來。
三個人為了誰該多出錢，誰該少出錢，在家裡吵得天翻地覆。
最後，從爭吵升級為鬥毆，打得頭破血流。
二伯母和三叔的老婆也加入了戰局，為了錢，妯娌之間多年的積怨一併爆發，從對罵發展到互扯頭髮，場面一度失控，最後甚至鬧到了警察局。
這場鬧劇，以大伯和二伯自認倒霉，共同幫三叔墊付了那份賠償款而告終。
但條件是，三叔必須簽下一份斷絕關係的協議。
從此以後，林家的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而奶奶李秀蘭，這個在法庭上「大義滅親」的功臣，也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善待。
官司一結束，她就被大伯和二伯，像扔垃圾一樣，再次趕出了家門。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老東西！害得我們賠了那麼多錢！還想讓我們給你養老？做夢去吧！」
曾經為了錢而「團結」在一起的兄弟，如今為了錢，徹底反目成仇。
那個看似堅不可摧的家庭，因為錢，轟然倒塌。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個重男輕女、自私自利的奶奶，最終也落得個無家可歸，在街頭流浪的下場。
我從張薇那裡聽到這些消息時，正在看新房的樓盤資料。
我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們的結局，與我無關。
我只關心，我的新生活，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我拿到了那筆四十三萬的賠償款，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沒有想像中的報復快感，也沒有大仇得報的激動。
心裡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這件事，終於畫上了一個句號。
我用這筆錢，加上自己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積蓄，在城市一個安靜的角落，付了首付，買了一套屬於自己的、六十平米的小公寓。
房子不大，但陽光很好。
搬家那天，張薇開著她那輛紅色的小跑車來幫我。
我們倆一起，把一個個紙箱搬進新家。
然後，一起動手組裝書架，一起掛上新買的窗簾，一起把綠植擺在陽台上。
陽光透過乾淨的玻璃窗灑滿整個客廳，空氣中瀰漫著新家具和陽光混合的清新味道。
我站在小小的陽台上，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和遠處的高樓。
我感覺自己終於卸下了那副壓了我整整十八年的、沉重無比的枷鎖。
我辭掉了那份枯燥的文員工作，入職了一家我一直很喜歡的策劃公司，做著更有挑戰性也更有趣的工作。
我認識了新的同事，交了新的朋友。
周末的時候，我不再需要圍著灶台和藥罐子打轉。
我報了烘焙班，學著做精緻的提拉米蘇和可愛的紙杯蛋糕。
我買了畫板和顏料，在陽台上支起畫架，把過去因為貧窮而不得不放棄的愛好，一件件地撿了回來。
我的人生，不再被仇恨和所謂的責任捆綁。
它像一張被展開的白紙，充滿了無限的、嶄新的可能。
我偶爾還是會想起父親。
想起他那張老實憨厚的臉，想起他臨走前許諾給我的那條公主裙。
但心裡不再是尖銳的疼痛，而是一種帶著溫暖的懷念，和一份終於可以遞交的答卷。
爸，我為你討回了公道。
爸，我過得很好。
一個寒冷的冬日傍晚，我剛從超市採購完，提著兩大袋食材，準備回家做一頓豐盛的晚餐，犒勞辛苦工作了一周的自己。
路燈已經亮了，昏黃的燈光下，雪花開始零星地飄落。
在小區門口的路邊垃圾桶旁，我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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