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他的意思：從專業的角度，王剛的行為不可饒恕；但從人情的角度，這個決定需要我自己來做。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王剛突然站了起來，他擦乾眼淚，走到我面前，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直挺挺地跪下，不是對我，而是對著門外所有圍觀的鄰居，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各位街坊鄰居，我對不起大家！」他的聲音沙啞而響亮，「我王剛混蛋，我不是人！為了省錢，乾了糊塗事，差點害了大家。我認罪，我認罰！不用你們報警，我自己去自首！」
說完，他轉過身，又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林大哥，這兩千塊錢，還有砸牆的損失，我砸鍋賣鐵也會賠給你。只求你……求你看在彤彤的份上，等我出來以後，還能讓我……見見她……」
他的話，像一把錘子，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08
王剛的舉動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剛才叫嚷得最凶的張阿姨。
一個剛剛還囂張跋扈的無賴，轉眼間變成一個主動認罪、準備承擔一切後果的父親，這種轉變帶來的衝擊力是巨大的。
原本嘈雜的樓道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制氧機單調的嗡鳴聲從臥室里傳來。
李梅衝過來，死死抱住王剛的腿，哭著喊道：「不！你不能去自首！你走了，我和彤彤怎麼辦啊！」
「放開我！」王剛用力推開她，眼睛通紅地吼道，「是我做錯了事，就該我來承擔！難道要讓別人指著彤彤的鼻子，說她有個賊老爸嗎？我進去了，至少還能保住最後一點尊嚴！」
他這番話，徹底擊潰了我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我看到了一個男人的絕望，也看到了他作為父親最後的擔當。
就在這時，警察來了。
不知道是哪位「熱心」的鄰居，最終還是撥通了110。
兩名警察穿過人群，走了進來，看到屋裡的情景，也是一愣。
「怎麼回事？誰報的警？」其中一名年紀稍長的警察問道。
物業陳經理趕緊上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介紹了一遍，當然，他著重強調了私接電線的危險性。
警察聽完，表情嚴肅起來，他們走到牆洞前，仔細查看了那個簡陋的接頭，又拍了照取證。
「同志，這是我乾的，跟別人沒關係。我偷了電，我危害了大家的安全，我認罪，我跟你們走。」王剛主動伸出了雙手。
警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問道：「你是房主林偉？」
我點了點頭。
「他是你鄰居王剛？」
我又點了點頭。
「他私自接入你家電線，盜竊電量，並造成公共安全隱患，情況屬實嗎？」警察例行公事地問道。
我的喉嚨有些發乾。
我知道，我的回答將直接決定王剛的命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有同情的，有催促的，有看熱鬧的。
我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臥室的方向，那個無辜的孩子，還在依靠著偷來的電維持生命。
最終，我開口了：「警察同志，情況……基本屬實。但是，我想補充幾點。」
我把王剛家裡的情況，他女兒的病情，以及他們所面臨的困境，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警察。
我沒有為他的行為辯解，只是陳述了一個我剛剛得知的、令人心碎的事實。
「……所以，他偷電固然是錯了，而且錯得非常離譜，極其危險。但他的初衷，是為了救他的女兒。這兩千塊錢電費，對他來說，是天文數字，但對那孩子來說，是救命錢。我作為受害者，我的經濟損失是事實，但現在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消除這個巨大的安全隱患。」
我頓了頓，迎著警察審視的目光，繼續說道：「至於後續的處理……我希望能在法律允許的框架內，酌情考慮他家的特殊情況。我……不希望因為我的追究，讓一個已經很不幸的家庭，徹底破碎。」
我說完這番話，全場一片寂靜。
王剛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李梅也停止了哭泣，怔怔地望著我。
圍觀的鄰居們，臉上的表情也從憤怒和八卦，變成了深思和感慨。
年長的警察聽完我的話，沉默了許久。
他走到王剛面前，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嚴肅：「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了，很值得同情。但是，法律就是法律，你犯了錯，就必須承擔責任。尤其是危害公共安全，這不是小事。你先跟我們回所里做個筆錄，把情況都說清楚。至於最後怎麼處理，法院會根據所有情節來判決。你主動認罪，並且有受害人的諒解，這些都會是重要的量刑情節。」
王剛點了點頭，淚水再次涌了出來，這一次，是感激和悔恨的淚。
他被警察帶走的時候，又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千言萬語。
警察離開後，圍觀的鄰居也漸漸散去了。
一場風暴，似乎暫時平息。
屋子裡只剩下我、李軍師徒，還有失魂落魄的李梅，以及物業陳經理。
「林先生，真是……真是沒想到啊。」陳經理感慨地對我說，「您真是個好人。」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好人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做了一個讓自己內心稍微能過得去的選擇。
李軍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你做得對。」
他轉向李梅，語氣嚴肅地說：「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第一，這裡的電線必須馬上處理，我會幫你重新接好，保證安全。第二，孩子的病不能停，但電費也得交。想想辦法，去跟親戚朋友借，或者去申請一些社會救助。第三，王剛那邊，請個好點的律師，把你家的情況和林先生的諒解書說明，爭取寬大處理。」
李軍的話，像一盞燈，照亮了李梅六神無主的內心。
她擦乾眼淚，站了起來，對著我和李軍，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謝謝你們……」
09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生活被這件事徹底占據了。
李軍帶著他的徒弟，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才把那團危險的「炸彈」徹底拆除。
他們不僅恢復了我家正常的線路，還義務幫王剛家重新布設了安全的室內電線，並為那兩台救命的機器安裝了獨立的漏電保護開關。
看著牆上那個被水泥重新填補好的疤痕，我心裡五味雜陳。
這道疤痕，恐怕會永遠留在我和王剛兩家人的心裡。
王剛被刑事拘留了。
我以受害人的身份，去派出所做了詳細的筆錄，並簽署了一份諒…解書，再次強調了我希望對他從輕處理的意願。
社區街道辦在得知此事後，也迅速介入了。
他們一方面幫助李梅聯繫法律援助，一方面開始為彤彤申請大病醫療救助和低保。
張阿姨，就是那個最開始主張報警的鄰居，在了解了全部情況後，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她成了最積極的人，在業主群里發起了一場為彤彤的募捐活動。
「各位鄰居，之前王剛偷電的事，是我報的警，我覺得他危害了大家的安全，該罰！但現在我知道了，他是為了救他女兒才走上絕路的。法律要講，人情也要講！我們一個樓里住著，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沒錢治病，一個家就這麼散了！我先捐五百，不多，是個心意。希望大家能幫一把這個可憐的家庭！」
張阿姨的倡議，像一顆火種，點燃了整個小區的愛心。
三百、兩百、一百、五十……業主群里下起了一場紅包雨。
那些曾經指責過王剛的鄰居，此刻都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援手。
物業陳經理也代表物業公司捐了款，並承諾暫時免除王剛家一年的物業費。
我看著手機螢幕上不斷滾動的捐款信息，心裡感到一陣溫暖。
這場由兩千塊電費引發的風波，最終竟走向了一個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方向。
它撕開了一個家庭最痛苦的傷疤，也照見了人性中最真實、最複雜的善與惡。
幾天後，李梅拿著一個信封來找我，信封里是厚厚一沓錢，還有一張皺巴巴的欠條。
「林大哥，這是兩千塊電費，還有五百塊是賠您砸牆的損失。我知道不夠，剩下的錢，我一定會想辦法儘快還給您。」她眼圈紅紅的，「還有這個……王剛在裡面託人帶話，說他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還。」
我把信封推了回去，只抽出了那張欠條。
「錢你先拿著，給孩子治病要緊。我比你們有能力，不差這點錢。這欠條我收下，不是為了讓你還錢，是想讓王剛記住這個教訓。等他出來了，讓他堂堂正正地賺錢，把這個家重新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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