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啊!」
他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他們五歲的女兒彤彤,在一年前被診斷出患有一種極其罕罕見的肺部纖維化疾病。
這種病導致孩子的呼吸功能急劇下降,必須24小時不間斷地使用一台進口的家用呼吸機和高濃度制氧機來維持生命。
這兩台機器就是家裡的「電老虎」,尤其是那台制氧機,功率極大,一個月光電費就要將近三千塊。
為了給孩子治病,他們已經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賣掉了老家的房子,還欠了一屁股外債。
王剛原本在一家工廠上班,為了照顧孩子,只能辭掉工作,靠打零工賺點微薄的收入。
李梅則全職在家照顧女兒,一步也不敢離開。
高昂的醫藥費和生活費,像兩座大山一樣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一開始,我們還能勉強支撐。」王剛的聲音沙啞,充滿了痛苦,「後來,我們實在交不起電費了。電力公司來催過好幾次,說再不交就要停電。停電……對我們家來說,就是要彤彤的命啊!我求過他們,給他們下跪,我說能不能緩幾天,等我發了工資馬上就交。可是沒用,人家有規定……」
說到這裡,他泣不成聲。
「那天晚上,我看著催費單,又看著彤彤床頭那台不能停的機器,我真的要瘋了。我一個大男人,連女兒的救命電都保不住……我恨不得自己去死!」
「就在我快絕望的時候,我看到你家門口貼了張通知,說你要長期出差。我……我就動了歪心思。」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我知道你家和我家共用一面牆,我以前干過裝修,知道怎麼接線。我想,你家反正沒人住,電閘也關了,我只是『借』一點電,等你回來了,我就想辦法把錢補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線再拆掉……我真的沒想過會用這麼多,更沒想過會給你造成這麼大的麻煩,甚至……甚至差點引起火災……」
他一邊說,一邊指著裡屋的方向:「林大哥,你要是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彤彤就在裡面……」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鬼使神差地走進了那間臥室。
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房間很小,陳設簡單,但收拾得非常乾淨。
一張小小的兒童床上,躺著一個異常瘦弱的女孩,大概四五歲的樣子,臉上戴著一個透明的呼吸面罩,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的胸口隨著呼吸機的節律微弱地起伏著。
床頭柜上,一台半人高的制氧機和一台複雜的呼吸機正發出持續而低沉的嗡鳴聲,幾根管子連接到女孩的面罩上,機器螢幕上閃爍著各種代表生命體徵的數字。
這就是他說的「救命」的真相。
我站在門口,呆住了。
我預想過無數種可能,貪婪、無恥、囂張……但我唯獨沒有想到,這背後竟是這樣一個令人心碎的理由。
那兩千塊的電費,不再是一串冰冷的數字,它代表著這個小女孩過去半年裡每一次艱難的呼吸,代表著一個家庭在絕望邊緣的掙扎。
我腦子裡亂成一團。
憤怒、同情、鄙夷、憐憫……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我無法思考。
我是一個受害者,我的財產受到了侵害,我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脅。
可現在,加害者卻以一個更弱者的姿態跪在我面前,用他女兒的生命作為理由。
我該怎麼辦?
是堅持原則,讓他為自己的罪行付出法律代價,還是……
我回過頭,看到王剛依舊跪在地上,用一種祈求和絕望的眼神看著我。
剛剛甦醒過來的李梅,也掙扎著跪了起來,對著我無聲地流淚,不停地磕頭。
物業陳經理和兩個保安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十分複雜。
而我的老班長李軍,他走到那團焦黑的電線前,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眼神里沒有同情,只有後怕和凝重。
07

「糊塗!簡直是拿一家人的命在賭博!」李軍低沉而嚴厲的聲音打破了房間裡凝滯的空氣。
他指著牆洞裡那個焦黑的接頭,對跪在地上的王剛厲聲喝道:「你知道這個東西有多危險嗎?你這種接法,連最基本的三相平衡和接地保護都沒有,但凡電路稍微有點波動,或者你家電器功率再大一點,這個接頭就會瞬間短路,引發的電弧火花能輕易點燃牆體里的保溫層!到時候別說救你女兒,你們一家三口,連同小林,甚至整棟樓的人,都可能在睡夢中被活活燒死!」
李軍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王一剛和李梅的頭上,也讓我從複雜的情緒中驚醒過來。
是啊,無論理由多麼令人同情,都無法掩蓋他行為本身的極端危險性。
這不是一幕催人淚下的悲情劇,這是一場差點就釀成慘劇的公共安全事故。
「我……我當時沒想那麼多……」王剛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他看著那團電線,後怕的神情終於取代了悲情。
「你沒想那麼多?你這是無知,是愚蠢,是犯罪!」李軍毫不客氣地訓斥道,「你以為你是在救你女兒?你是在把她往火坑裡推!你對得起她嗎?」
這幾句話,比我的任何指責都更加誅心。
王剛的頭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劇烈地抽動著,發出了壓抑的嗚咽聲。
李梅更是泣不成聲。
這時,120的急救人員趕到了。
他們簡單為李梅做了檢查,確認沒有大礙後,建議她去醫院做個詳細檢查。
李梅卻死死抓著床邊,搖著頭,目光一刻也不敢離開女兒的房間。
而我們這邊的巨大動靜,早已驚動了左鄰右舍。
樓道里開始聚集起圍觀的鄰居,對著我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有人聽說了事情的原委,臉上露出同情之色;也有人聽說牆裡私接電線,差點引發火災,立刻露出了憤怒和後怕的表情。
「太過分了吧?怎麼能這麼干呢?這要是著火了我們一棟樓都跑不掉!」
「唉,不過他家也確實可憐,孩子那么小就得了重病……」
「可憐也不能害人啊!這是兩碼事!」
「就是,必須報警!這種行為太危險了!」
議論聲越來越大,甚至有人已經拿出了手機,看樣子是真的準備報警。
物業陳經理一看情況要失控,急得滿頭大汗,一邊疏散人群,一邊焦急地對我說:「林先生,林先生,你看這事……要不……要不咱們還是先報警處理吧?現在這麼多人看著,這屬於公共安全問題,我們物業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尖銳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必須報警!陳經理,你不能和稀泥!今天他敢偷電,明天他就敢偷煤氣!我們這樓里住著幾百口人,誰來為我們的安全負責?」
說話的是住在樓上的張阿姨,她一向以熱心和「正義」著稱,在小區的業主群里很有號召力。
她這一嗓子,立刻引來了不少人的附和。
情況,在朝著我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我原本只是想討個說法,拿回我的損失,順便教訓一下這個囂張的鄰居。
但現在,事情已經從一個私人糾紛,上升到了公共安全事件。
王剛的行為,激起了鄰居們的公憤和恐慌。
報警,似乎成了唯一的選擇,也是最「正確」的選擇。
一旦報警,警察介入,王剛的行為就構成了盜竊罪和危害公共安全罪。
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制裁。
他的家庭,這個本就風雨飄搖的家庭,將會徹底崩塌。
那個躺在病床上,依靠機器呼吸的女孩,將會失去她的父親。
我的腦子亂極了。
我的理智告訴我,必須報警,這是對所有住戶負責,也是讓王剛為自己的愚蠢和自私付出應有的代價。
但我的情感,卻被那個病弱女孩的身影,被王剛夫婦絕望的淚水所牽絆。
我該怎麼選?
做一個維護「正義」的好市民,還是放過一個走投無路的父親?
我看向李軍,希望他能給我一些建議。
李軍的表情依舊嚴肅,他迎著我的目光,緩緩地搖了搖頭,然後又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