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張虛偽的臉上,擠出了幾分沉痛的表情。
「今天,把大家叫來,一是為我那可憐的妹妹秀蘭祈福,希望她早日康復。」
「二來,也是為了我們林家的家事。」
他放下酒杯,話鋒一轉,目光直直地射向我。
「我們家小雅,從小就懂事,可現在長大了,心思也變了。」
「她表哥浩浩要結婚買房,這麼大的喜事,她作為妹妹,不但不幫忙,還跟我這個大舅頂嘴,把我氣得差點犯了心臟病。」
說著,他還捂住了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我這都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現在的小輩,真是越來越不懂事,越來越不孝了!」
他聲淚俱下地控訴著,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為家族嘔心瀝血,卻被晚輩深深傷害的悲情長者。
周圍的親戚們也開始竊竊私語,紛紛對我投來譴責的目光。
林浩的女朋友更是火上澆油:「就是,沒見過這麼小氣自私的表妹,簡直是家族的恥辱。」
整個包廂,都成了對我的批鬥大會。
我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直到林建國說完了他所有的台詞,心滿意足地坐下。
我才緩緩地站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他們大概以為,我會在這種壓力下,低頭認錯,道歉求饒。
我環視了一圈,看著他們一張張或虛偽、或麻木、或愚昧的臉。
然後,我笑了。
那笑容,冰冷而譏諷。
「大舅,您這戲演得真好,不去拿個獎,真是可惜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建國更是臉色一變:「林雅,你胡說什麼!」
我沒有理他,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疊複印好的文件。
我將其中一張,輕輕地放在了桌子的轉盤上。
「在說我不孝之前,我想請各位長輩,先看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欠條的複印件。
我提高了聲音,確保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二十年前,我爸林建軍,借給我大舅林建國現金三萬元整,用於生意周轉。」
「這筆錢,是我爸的救命錢。」
「但這筆錢,至今未還。」
說完,我緩緩地轉動了桌上的轉盤。
那張輕飄飄的紙,承載著一條人命的重量,從每一個親戚的面前,緩緩划過。
整個包廂,瞬間,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張欠條複印件上。
空氣仿佛被抽乾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大舅林建國的臉,在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猛地站起來,指著我,聲音因為驚慌而變了調。
「你……你這是偽造的!血口噴人!」
「我什麼時候借過你爸的錢!你這是誣陷!」
他還在做最後的掙扎,試圖用咆哮來掩飾自己的心虛。
我冷冷地看著他,眼神里充滿了憐憫。
「偽造?」
「大舅,你以為我今天來,是空著手來的嗎?」
我拿出我的手機,按下了播放鍵。
張叔叔那清晰而洪亮的聲音,立刻在包廂里響了起來。
「……那年你大舅的生意火得不行,年底就換了車,買了房,風光得很。」
「他還跟我炫耀過,說自己這是『空手套白狼』,用別人的雞蛋,孵出了自己的金雞。」
錄音很長,我只截取了最關鍵的一段。
但這一段,已經足以讓林建國的臉色,從慘白變成了死灰。
「這……這是合成的!你找人合成的!」他還在嘴硬。
「是嗎?」
我收起手機,又從文件袋裡拿出了幾份列印好的東西。
「這是我回老家,找幾位長輩做的訪談記錄。」
「上面清清楚楚地記錄了,您是哪一年買的房,哪一年換的車,又是如何一次性付的全款。」
「時間點,和我爸去世的時間,還有這張欠條的日期,都能完美地對上。」
「這些長輩,今天也都在座。」
我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幾位年長的親戚。
被我看到的人,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敢與我對視。
真相,已經不言而喻。
林建國徹底慌了,他求助似的看向他的老婆,我的舅媽。
舅媽也懵了,她顯然不知道,他們家發家的第一桶金,是這麼來的。
她的嘴唇哆嗦著,看著自己的丈夫,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表哥林浩和他女朋友更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親戚們的眼神,也開始發生變化。
從最初對我的指責,變成了對林建國的震驚、懷疑,最後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他們終於明白,自己被當成了槍使,成了這場醜劇的幫凶。
我看著搖搖欲墜的林建國,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我停在他面前,將聲音壓到只有我們幾個人能聽見。
「二十年前的三萬塊,算上通貨膨脹,算上這二十年的利息,你現在該還我多少?」
「哦,不對。」
我話鋒一轉,提高了音量,讓所有人都聽見。
「這筆錢,不能只算利息。」
「因為這筆錢,是我爸的命!」
最後三個字,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積壓了二十年的悲憤和仇恨,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林建國被我的氣勢嚇得連連後退,最後被椅子絆倒,狼狽地摔坐在了地上。
整個飯局,徹底成了一場鬧劇。
一場,由我親手導演,為他量身定做的,身敗名裂的鬧劇。
全場死寂。
最先打破這片死寂的,是林浩那個拜金的女朋友。
她猛地站起身,指著癱坐在地上的林建國和一臉呆滯的林浩,尖聲叫道:
「騙子!你們一家都是騙子!」
「欠著血債,還有臉逼別人給你們家買房?」
「我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
她衝到林浩面前,將手上的訂婚戒指狠狠地摘下來,砸在了林浩的臉上。
「這婚,不結了!分手!」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抓起自己的名牌包包,踩著高跟鞋,在一片狼藉中,揚長而去。
林浩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蒙了。
他捂著被戒指砸疼的臉,看著女朋友決絕的背影,終於崩潰了。
「你回來!你給我回來!」
他追了兩步,然後猛地轉過頭,赤紅著眼睛瞪著我。
「林雅!都怪你!是你毀了我的一切!」
他像一頭髮了瘋的野獸,朝我撲了過來。
旁邊的幾個親戚眼疾手快,七手八腳地將他拉住。
「你這個賤人!我殺了你!」
他還在瘋狂地掙扎,嘴裡不停地咒罵著。
而他的父親,林建國,就那麼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他最在乎的面子,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在這一天,被我親手毀掉了。
一場精心策劃的「公審」大會,最終演變成了他自己的批鬥會。
親戚們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那些竊竊私語,像無數根鋼針,扎在他的心上。
舅媽捂著臉,發出了低低的嗚咽聲。
我冷漠地看著眼前這雞飛狗跳的一切。
我以為我會感到快意,會感到大仇得報的酣暢淋漓。
可是沒有。
我的內心,一片冰涼,甚至有些空洞。
毀掉他們,並不能讓我的父親活過來。
也無法彌補我們母女這二十年來所受的苦難。
我只是,拿回了一點點遲到的公道而已。
我沒有再看他們一眼,轉身走出了這個令人作嘔的包廂。
身後的咒罵聲和哭鬧聲,被我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走出酒店,外面的空氣異常清新。
我抬起頭,看著夜空中稀疏的星星。
爸,你看到了嗎?
害死你的人,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
從今以後,我會帶著媽媽,好好地活下去。
第二天,林建國主動找到了醫院。
一夜之間,他仿佛蒼老了十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