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著臉,發出了壓抑了二十年的痛苦哭聲。
在斷斷續續的哭訴中,我終於拼湊出了那個殘忍的真相。
二十年前,我爸突然病倒,急需三萬塊錢做手術。
家裡所有的積蓄加起來,也只有幾千塊。
走投無路之下,媽媽想到了大舅一年前借走的那筆錢。
那是爸爸攢了半輩子,準備用來給我上大學的錢。
媽媽放下所有的尊嚴,去求大舅還錢。
可大舅卻告訴她,他做生意虧了,血本無歸,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他還「好心」地勸我媽,這件事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不能讓我爸知道,免得我爸受刺激,病情加重。
他說,這錢就當是沒了,以後他發達了,一定會加倍補償我們。
當時的媽媽,一個懦弱無助的農村婦女,信了。
她相信了自己親哥哥的話。
她不敢告訴我爸,怕他承受不住打擊。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因為湊不齊手術費,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最終撒手人寰。
而真相是什麼呢?
真相是,那一年,林建國的生意非但沒有虧本,反而大賺了一筆。
他用我爸那三萬塊的救命錢作為本金,賺得盆滿缽滿。
也就在我爸去世後不到半年,他就用那筆錢,在城裡買了一套大房子,就是他們現在住的那套。
媽媽也是後來才從別人口中知道的。
可那個時候,爸爸已經成了一捧骨灰。
她去找大舅對質,大舅卻矢口否認,還反過來指責她,說她聽信謠言,挑撥兄妹感情。
他還威脅她,如果敢把這件事說出去,他就讓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媽克夫,是我媽害死了我爸。
在那個思想還很封建的年代,這樣的指責,足以毀掉一個女人。
媽媽害怕了,退縮了。
為了我,她選擇了忍氣吞聲,將這個秘密爛在了肚子裡,一爛就是二十年。
聽完這一切,我感覺自己像是被扔進了零下幾十度的冰窟里,從裡到外,凍得沒有知覺。
原來,這些年,大舅一家心安理得的富足生活,是建立在我父親的生命之上的。
他們住的房子,是用我爸的骨血砌成的。
他那八千塊的退休金,每一個鋼鏰上都沾著我家的血淚。
新仇,舊恨,二十年的委屈和欺壓,在這一刻,全部湧上了心頭。
我沒有哭。
一滴眼淚都沒有。
我的悲傷和憤怒,已經超越了眼淚能夠表達的極限。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泣不成聲的媽媽,然後緩緩地站起身。
「媽,你好好養病。」
「剩下的事,交給我。」
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我抬起頭,看著窗外刺眼的陽光。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那個隱忍退讓的林雅,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是一個只為復仇而生的魔鬼。
林建國,你們一家欠我們的,我會讓你們,連本帶利,用血來償還。
復仇,不能只靠一腔孤勇。
我需要證據,需要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將林建國那張偽善的面具,當著所有人的面,撕個粉碎。
我暫時壓下了賣房子的念頭,那張欠條的原件,被我鎖進了銀行的保險柜。
我拿著複印件,開始了我的第一步計劃。
我找到了張叔叔,他是我爸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
我沒有直接說出欠條的事,只是說媽媽病重,我想了解一些爸爸年輕時的事情,懷念一下他。
張叔叔是個念舊的人,提起我爸,他感慨萬千。
我們聊了很久,從他們年輕時一起下鄉,到後來各自成家立業。
我狀似無意地,把話題引到了大舅林建國身上。
「張叔,我記得我爸以前跟我大舅關係挺好的,還借錢給他做生意呢。」
張叔叔一聽,立刻拍了下大腿。
「可不是嘛!你爸那個人,就是太實誠,太重感情!」
「當年要不是你爸那三萬塊錢,你大舅哪有今天!」
「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年你大舅的生意火得不行,年底就換了車,買了房,風光得很。」
「他還跟我炫耀過,說自己這是『空手套白狼』,用別人的雞蛋,孵出了自己的金雞。」
張叔叔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什麼,停了下來,嘆了口氣。
「唉,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他以為我不知道內情,所有的話都是無心之言。
但這對我來說,卻是最關鍵的證詞。
我放在桌下的手機,將我們剛才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全部錄了下來。
告別了張叔叔,我又坐上了回老家的長途汽車。
老家的一些長輩,還記得當年的事情。
我沒有打草驚蛇,只是以看望他們的名義,旁敲側擊地打聽。
我跟他們聊當年的物價,聊誰家那年蓋了新房,聊林建國是如何發家的。
人上了年紀,就喜歡回憶過去。
在他們零零碎碎的講述中,我搜集到了更多有力的證據。
有人記得,林建國買房的時候,是一次性付的全款,在當年轟動一時。
有人記得,他換了新車後,還請全村人吃了頓飯,席間喝多了,吹噓自己眼光獨到,抓住了機會。
還有人記得,我爸去世後,我媽去他家,兩人關著門大吵了一架,我媽是哭著跑出來的。
每一條信息,都像一塊拼圖,漸漸地,將二十年前的真相,完整地呈現在我的面前。
林建國不僅是惡意拖欠救命錢,更是用這筆錢發了家,然後在我們一家最困難的時候,選擇了冷血地袖手旁觀。
甚至在我媽去討要公道時,還用惡毒的言語威脅她。
他的罪行,罄竹難書。
三天後,我回到了市裡。
所有的證據,包括錄音、證人證言的整理稿,都已經被我分門別類地放好。
一張復仇的大網,已經悄然織就。
現在,只等著獵物,自己走進來。
而我知道,那個自以為是的獵人,很快就會給我這個機會。
果然,就在我回到市裡的第二天,大舅的電話就通過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電話里,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寬宏大量」。
「小雅,前幾天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這周末,我訂了酒店,把所有親戚都叫上,大家一起吃個飯,給你媽祈福。」
「順便呢,也把你和你表哥的事情,當著大家的面,解決一下。」
「你必須來。」
他的語氣,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我心中冷笑。
祈福是假,召集所有親戚對我進行最後的公審,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想利用輿論的壓力,逼我徹底屈服。
這正是我想要的。
一個最盛大的舞台,一場最公開的處刑。
「好,我一定到。」
我平靜地答應了。
周末那天,我特意穿了一件黑色的連衣裙。
我沒有化妝,臉色在黑色的映襯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我走進酒店包廂的時候,裡面已經坐滿了人。
三姑六婆,叔伯嬸姨,林家的親戚幾乎都到齊了。
他們圍坐在一張巨大的圓桌旁,交頭接耳,氣氛熱烈。
看到我進來,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幾十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有審視,有指責,有同情,也有幸災樂禍。
大舅林建國坐在主位上,看到我,滿意地點了點頭,仿佛我是一個前來領罪的犯人。
表哥林浩和他那個拜金的女朋友也坐在他身邊,得意地看著我。
我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走到我媽預留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我媽因為身體還沒恢復,沒有來。
飯局開始,酒過三巡。
大舅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站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