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舅林建國。
我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也許,他良心發現,是來關心我媽的病情的?
這個念頭只在我的腦海里閃現了一秒,就被他接下來的話擊得粉碎。
電話那頭,他先是假惺惺地問候了幾句我媽的情況。
「小雅啊,你媽怎麼樣了?我聽親戚說,好像挺嚴重的?」
「嗯。」我冷冷地應了一聲。
「唉,你這孩子,就是太犟了。」
「早點聽我的,把錢拿出來給你表哥,大家和和氣氣的,你媽能被氣成這樣嗎?」
他還在顛倒黑白,把責任全都推到我的身上。
我捏緊了手機,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
「有事說事,沒事我掛了。」
「別急啊。」
他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聽說,手術費還差不少吧?」
「這樣,小雅,大舅給你指條明路。」
「你不是還有五萬塊錢嗎?你再想辦法湊五萬,湊夠十萬,給你表哥付了首付,讓他把婚事定下來。」
「剩下的那五萬手術費,大舅豁出這張老臉,去幫你找朋友『想辦法』借。」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施捨般的傲慢。
我瞬間就全明白了。
他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我媽病危,知道我缺錢,知道我走投無路。
所以,他選擇在這個時候,給我打來了這個電話。
這不是關心,不是幫助。
這是趁火打劫,是最後的逼迫。
他要用我媽的命,來換他兒子的房子。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從我的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感覺自己墜入了一個冰冷的深淵,周圍一片漆黑,沒有光亮。
原來人的心,真的可以惡毒到這種地步。
連親妹妹的生死,都可以拿來當成交易的籌碼。
我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然後,我把他,舅媽,林浩,所有相關的號碼,全部拉進了黑名單。
我靠在牆上,緩緩地滑坐到地上。
眼淚,終於再也控制不住,洶湧而出。
我為我媽感到不值。
我為死去的爸爸感到不值。
我更為自己,有這樣一群吸食血肉的「親人」,感到徹骨的悲哀和絕望。
天亮了。
可我的世界,卻再也沒有了光。
絕望並不能解決問題。
我媽還在等著錢救命。
哭過之後,我擦乾眼淚,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賣掉父親留下的那套老房子。
那是我們家唯一的資產,也是我和媽媽最後的退路。
房子在老城區,雖然面積不大,但位置還算不錯,緊急出手的話,湊夠手術費應該不成問題。
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挖掉了一塊,空蕩蕩的。
第二天,我聯繫了中介,然後回家去收拾東西,準備把房子掛出去。
老房子裡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空氣中瀰漫著舊時光的味道。
我爸的遺像還掛在牆上,照片里的他,笑得溫和而儒雅。
他去世得早,在我十歲那年,突發心臟病,因為沒錢做手術,就那麼走了。
從那以後,我和媽媽就相依為命,日子過得一直很清苦。
我看著父親的遺像,眼眶發酸。
「爸,對不起,我要把這個家賣掉了。」
「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治好媽媽的。」
我在心裡默默地說著。
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找到了一個爸爸生前用過的舊木箱。
箱子上了鎖,鑰匙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我記得小時候,爸爸總把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放在裡面,不讓我碰。
鬼使神差地,我找來一把錘子,撬開了那把生了銹的銅鎖。
箱子打開,裡面是一些舊信件,幾本泛黃的相冊,還有我爸的一些證書。
在箱子的最底層,我發現了一個硬皮的記帳本。
我隨手翻開。
本子裡記錄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帳目,字跡是父親那手漂亮的鋼筆字。
大多是些人情往來的禮金,或者借出去的一些小錢。
我一頁一頁地翻著,像是在重溫父親短暫而平凡的一生。
當翻到最後一頁時,我的手指猛地頓住了。
那一頁,沒有記帳。
只是用回形針,別著一張已經泛黃、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種莫名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小心翼翼地取下回形針,展開那張紙條。
那是一張手寫的欠條。
紙張已經很脆弱,上面的字跡卻依舊清晰。
「今借到林建軍現金叄萬元整,用於生意周轉。承諾一年內歸還,利息按銀行同期計算。」
借款人那一欄,簽著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林建國。
我大舅的名字。
落款的日期,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我爸,就是二十年前突發心臟病去世的。
我清楚地記得,當時醫生說,只要有三萬塊錢做搭橋手術,人就有很大希望救回來。
可是當時,媽媽哭著說,家裡實在拿不出這筆錢。
所有親戚,包括大舅,都說家裡不寬裕,愛莫能助。
所以,爸爸就因為這三萬塊的救命錢,走了。
可現在,這張欠條清清楚楚地告訴我。
二十年前,不是我們家沒有錢。
而是我爸的救命錢,正躺在我大舅林建國的口袋裡!
三萬塊。
在二十年前,那是一筆巨款。
足以在一個小城市買下一套不錯的房子。
也足以,救回我父親的一條命。
我拿著那張薄薄的欠條,手卻抖得像是篩糠。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氣從腳底升起,瞬間凍結了我全身的血液。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里瘋狂滋生。
這不是一筆普通的借款。
這是一筆,用我父親的命換來的血債。
我癱坐在地上,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父親溫和的笑容,媽媽絕望的哭聲,大舅虛偽的嘴臉,所有畫面交織在一起,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剜著我的心。
原來,我父親的死,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我拿著那張欠條,像攥著一塊烙鐵,瘋了一樣沖回了醫院。
媽媽剛做完檢查,正虛弱地躺在病床上。
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嚇了一跳。
「小雅,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走到她床前,將那張泛黃的欠條,攤開在她的面前。
「媽,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媽媽的目光落在欠條上,瞳孔猛地收縮。
她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眼神開始閃躲,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反應,已經印證了我心中最壞的猜測。
「他是不是沒還?」
我死死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追問。
「爸當年病危,你是不是去找他要過這筆錢?」
「他是不是說,他沒錢?」
媽媽的身體開始發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她抓住我的手,聲音里充滿了哀求。
「小雅,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過去?」
我甩開她的手,情緒徹底失控。
「那是我爸的命!怎麼能過去!」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利,引得隔壁床的病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拉上帘子,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然後,我搬了張椅子,坐在她床邊,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語氣說:
「媽,今天,你必須把當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否則,我現在就拿著這張欠條,去找林建國,跟他同歸於盡。」
我的平靜,似乎比我的咆哮更讓她害怕。
她看著我眼睛裡那片死寂的冰冷,終於崩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