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凱發現,家裡對他的態度變了。
以前有求必應的母親,現在總是找各種理由搪塞他。
以前對他還算客氣的大哥,現在看到他就沒好臉色。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那個他一向看不起的嫂子林舒,地位竟然扶搖直上,連他媽都要看她的臉色行事。
他想要的新手機和遊戲機,至今沒有著落。
心裡的不滿和嫉妒,像野草一樣瘋狂滋長。
一天晚上,他半夜起來上廁所,經過父母房間時,聽到裡面傳來壓抑的爭吵聲。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都怪你!當初非要把他抱回來!現在好了,把柄被人家抓住了!」是張桂芬的聲音,充滿了懊惱和恐懼。
「小聲點!你想讓孩子聽見嗎?」公公的聲音很低沉,「什麼把柄?林舒那孩子不是那種人,我看就是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那張紙條怎麼解釋?『領養』、『善待』!這不明擺著是威脅我嗎?這個秘密要是捅出去,我們周家的臉往哪放?小凱要是知道了,這個家不就散了!」
領養?
秘密?
周凱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他像被雷劈中一樣,僵在原地,手腳冰涼。
原來……原來他不是親生的?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再也揮之不去。
他開始瘋狂地回憶過去二十多年的種種細節。
為什麼母親總是對他比對大哥好得過分?那不是愛,是補償。
為什麼父親看他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絲複雜和愧疚?
為什麼大哥從小就跟他不親,仿佛他們之間隔著一層無形的牆?
所有的謎團,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巨大的震驚和被欺騙的憤怒,瞬間吞噬了他。
幾天後,是公公的生日。
按照慣例,全家要在一起吃頓飯。
餐桌上,張桂芬依舊像個僕人一樣,忙前忙後,不停地給我和周浩夾菜,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周凱一直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一杯接一杯地灌著自己白酒。
幾杯酒下肚,酒精壯了膽,也放大了他心中的怨恨。
他猛地站起來,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張桂芬。
「媽!」
他的一聲大吼,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我問你!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他借著酒勁,把心底的疑問嘶吼了出來。
「啪嗒」一聲,張桂芬手裡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她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公公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
周浩震驚地看著弟弟,又看看父母,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全家都震驚了,整個餐廳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我,依舊平靜地坐在那裡,仿佛在看一場與我無關的戲劇。
我知道,我偽造的那張紙條,那顆我親手埋下的炸彈,終於被引爆了。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張桂芬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慌亂而變得尖利,她指著周凱,手抖得不成樣子。
「我問你,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周凱不管不顧地再次逼問,聲音裡帶上了哭腔。
「你這個混帳東西!」
張桂芬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猛地衝上去,揚起手,狠狠地給了周凱一個耳光。
「啪!」
清脆的響聲,徹底打碎了這個家最後一點虛假的和平。
家庭矛盾,在這一刻,被推向了最高潮。
場面徹底失控了。
周凱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從小到大,張桂芬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對他說,今天,卻為了一個秘密打了他。
這無疑是坐實了他心中的猜測。
「好啊……原來我真的不是你們親生的……」他慘笑著,眼淚流了下來,「你們騙了我二十多年!騙得我好苦啊!」
「夠了!」
一直沉默的公公,終於忍無可忍,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他的臉色鐵青,嘴唇哆嗦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別鬧了!我來說!」
他深吸一口氣,渾濁的眼睛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了周凱和周浩身上。
「小凱……確實不是我們親生的。」
公公的聲音沙啞而沉重,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巨石,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他是我們從你遠房表叔家抱養的。那年,你表叔家遭了災,窮得揭不開鍋,實在養不活他了,我們……就把他抱了回來。」
真相如同一道驚雷,在周浩的腦海中炸響。
他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無法接受,自己叫了二十多年的弟弟,竟然不是親生的。
他更無法接受,自己的父母,竟然為了這個秘密,騙了自己這麼多年。
他猛然轉過頭,看向我。
他想起了母親這段時間反常的討好,想起了我那句「可能媽想通了吧」的淡漠回應。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他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我為什麼要辭職,為什麼要用這種看似極端的方式來對抗。
明白了我那句「你怎麼搞定」背後,深藏著多少失望和無奈。
他明白了,他母親那看似無私的母愛背後,是多麼自私和偏心。
為了彌補對養子的虧欠,她心安理得地壓榨著親生兒子,打壓著兒媳。
她把我們小家庭的付出,當成了理所應當的贖罪券。
而他自己,那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我的丈夫,卻一直在縱容著這一切的發生。
他的愚孝和軟弱,成了母親傷害我的幫凶。
巨大的羞愧和悔恨,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
他走到我面前,看著我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臉,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林舒……」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對不起。」
這三個字,他說得無比沉重。
他知道,這句道歉,來得太晚太晚了。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手,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後無力地垂下。
我看著他痛苦掙扎的模樣,心中那塊凍結了許久的堅冰,似乎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我沒有回應他的道歉,只是平靜地看著眼前這齣已經分崩離析的鬧劇。
周凱哭著跑出了家門,張桂芬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公公仿佛瞬間老了十歲,佝僂著背,一言不發。
這個家,碎了。
而在廢墟之上,我的丈夫,似乎終於開始醒悟。
他走到我身邊,不再是質問,不再是請求,而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語氣說:「林舒,以後,我和你站在一起。」
我看著他,這一次,沒有再反問。
攤牌的時刻到了。
在那個支離破碎的生日晚宴之後,我沒有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
第二天,我將一家人重新召集在客廳。
張桂芬的眼睛紅腫,像兩個爛透了的桃子,整個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公公一夜白頭,沉默地抽著煙。
周浩坐在我身邊,背挺得筆直,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決絕。
我將一個厚厚的文件夾,輕輕放在茶几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這是什麼?」公公啞著嗓子問。
「帳本。」
我打開文件夾,將裡面的文件一頁頁鋪開。
每一頁,都是一張清晰的表格,上面用黑色簽字筆,清清楚楚地記錄著一筆筆開銷。
「從我和周浩結婚這五年來,我們為這個家付出的每一筆錢,都在這裡。」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客廳里,卻清晰得可怕。
「結婚第一年,周凱上大學,學費加生活費,我們出了四萬二。」
「結婚第二年,周凱考駕照,買各種電子產品,我們出了三萬五。」
「結婚第三年,周凱說他朋友都開車,我們也得給他買一輛。我們為他付了十萬塊的車首付,車貸至今還是周浩在還。」
「還有這幾年,他換手機、買衣服、跟朋友出去吃喝玩樂,每一筆找我們要的錢,我都記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