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身,直視著他在黑暗中的輪廓。
「周浩,你告訴我,你怎麼搞定?」
我的聲音很冷,不帶一絲感情。
「是把你的工資卡給她,讓她繼續拿你的錢去填補周凱那個無底洞?」
「還是把我們倆的工資卡都給她,讓她成為這個家的太上皇,而我們,只是給她提供養老脫貧的工具?」
周浩被我一連串的逼問,問得啞口無言。
他沉默了。
長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爭吵都更讓我心寒。
我終於看清了,他所謂的「搞定」,不過是又一次的妥協,又一次的讓我退讓。
他所謂的「保證」,廉價得可笑。
他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那個決心去解決根本問題。
他只是想讓我退回到原來的位置,用我的高薪,去粉飾這個家庭的太平,去掩蓋那些早已腐爛流膿的根源。
我閉上眼睛,感到一陣刺骨的失望。
這個我曾經深愛,並決心與他共度一生的男人,原來只是一個被原生家庭捆綁的成年巨嬰。
我的丈夫,在關鍵時刻,再一次動搖了。
我和他之間,已經出現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痕。
我拒絕了周浩的「請求」。
家裡的低氣壓還在持續,而張桂芬的耐心,顯然已經耗盡了。
她認定了我手裡必然藏著一筆巨額的「小金庫」,這是她最後的希望。
於是,她開始行動了。
我「上班」的時候,她會像個幽靈一樣,潛入我的房間。
拉開每一個抽屜,翻遍每一個衣櫃,連床墊底下都不放過。
她的動作,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到後來的肆無忌憚。
這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我甚至「貼心」地為她準備了一份大禮。
那天,我故意將一個上了鎖的舊首飾盒,放在了床頭櫃最顯眼的抽屜里。
我知道,這把鎖對她來說,不是障礙,而是誘惑。
我算著時間回到家,剛走到臥室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
我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靠在門框上。
幾分鐘後,我聽到了一聲細微的、鎖被撬開的「咔噠」聲。
然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能想像到,此刻張桂芬的表情會有多精彩。
我推開門。
她正癱坐在地上,手裡捏著一張小小的、已經泛黃的照片,臉色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連手裡的東西掉在地上都沒有察覺。
我走過去,撿起那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笑得很開心。
是小叔子周凱小時候。
照片背後,還有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舊紙條。
我把它展開。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跡已經有些模糊:「望收養人善待。」
這當然不是什麼真的收養證明。
照片是我從家裡的舊相冊里翻出來的,那張紙條,則是我模仿著當年的筆跡偽造的。
但這已經足夠了。
足夠讓一個心裡有鬼的人,魂飛魄散。
我故作驚訝地看著她,彎下腰,關切地問:「媽,您怎麼了?怎麼坐在地上?這是什麼?」
我將照片和紙條在她眼前晃了晃。
張桂芬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慌亂。
她一把奪過我手裡的東西,胡亂地塞進口袋,像是抓住了什麼燙手的山芋。
「沒……沒什麼……」她語無倫次,眼神躲閃,「我就是……找個東西,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看我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不再是之前的鄙夷和盛氣凌人,而是帶著一絲懇求和畏懼。
那天晚上,飯桌上破天荒地出現了四菜一湯,甚至還有一條紅燒魚。
張桂芬一反常態,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臉上堆著僵硬的笑。
「林舒啊,多吃點,看你最近都瘦了。」
飯後,她把我拉到一邊,態度前所未有的軟化。
「林舒啊,之前是媽不對,媽想通了。」
她搓著手,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
「那個……工資卡的事,以後不提了。你還是……把之前那個工作換回來吧,家裡……需要你。」
我看著她那張寫滿心虛的臉,心裡冷笑不止。
現在知道需要我了?
我裝出全然不解的樣子,眨了眨眼睛。
「媽,您說什麼呢?什麼換工作?我沒聽懂啊。」
我低下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語氣輕描淡寫。
「我現在這個工作挺好的,清閒,壓力小,我不想換了。」
「你!」張桂芬被我這句話噎住,一口氣沒上來,臉色瞬間變得青一陣白一陣。
她想發作,可一對上我那雙看似無辜,實則冰冷的眼睛,她又把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她怕我。
她怕我把那個「秘密」捅出去。
我看著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中湧起一陣報復的快感。
這場戰役,我終於扳回了一城。
但這遠遠不夠。
我知道,這個被我捏造出來的秘密,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引爆整個家庭。
而我,就是那個手握引線的人。
從那天起,張桂芬對我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她不再指桑罵槐,不再給我臉色看。
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諂媚的討好。
早上我還沒起床,她已經把熱氣騰騰的早餐端到了我的床頭。
晚上我一回家,她就立刻遞上拖鞋,噓寒問暖。
她甚至開始主動幫我洗衣服,連我的內衣都搶著去洗。
那副卑微討好的模樣,讓我感到一陣生理性的噁心。
周浩看著母親這天翻地覆的變化,震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他完全搞不明白,那個一向強勢霸道的母親,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像個溫順的僕人。
「林舒,你到底對我媽做了什麼?」
晚上,他終於忍不住,把我堵在房間裡追問。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懷疑和審視,仿佛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我只是淡淡地撥開他的手,走到梳妝檯前,慢條斯理地卸妝。
「可能媽想通了吧。」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不可能!」周浩的聲音提高了幾分,「我媽的性格我了解,她不可能無緣無故變成這樣!你一定做了什麼!」
我從鏡子裡看著他焦躁不安的臉,心裡一片冰涼。
看,這就是我的丈夫。
當他母親欺壓我的時候,他讓我忍讓。
當他母親開始討好我的時候,他卻來質問我。
在他的潛意識裡,我天生就該是那個被犧牲、被委屈的一方。
我和他之間,那道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
我沒有再解釋,因為我知道,任何解釋在他聽來都是掩飾。
我索性利用這個機會,冷處理我們的關係。
我開始觀察他。
觀察他在母親的虛偽討好和我刻意的疏離之間,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會倒向哪一邊。
這是我對他的最後一次考驗。
如果他能透過這層迷霧,看清問題的本質,選擇和我站在一起,那麼這個家,這段婚姻,或許還有挽救的餘地。
如果不能……
我不敢再想下去。
張桂芬的討好,並沒有換來我的「回心轉意」。
我依舊每天「上班摸魚」,拿著兩千五的工資,對換工作的事情絕口不提。
她越來越慌了。
她以為我抓住了她的把柄,在待價而沽。
她越是這樣想,就越是殷勤,越是卑微。
而周浩,就在這詭異的家庭氛圍中,越來越困惑,越來越暴躁。
他覺得,我變得陌生、可怕,甚至不近人情。
我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同床異夢,說的就是我們現在的狀態。
這個家,就像一個充滿了高壓氣體的罐子,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火星,就能引發一場劇烈的爆炸。
而那個點燃火星的人,很快就出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