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遠低著頭過了好久才抬起。
「那我們怎麼辦?」
「撐住。」
我只說兩個字。
他沉默。
然後很輕地笑了一下。
「原來家真的是最難斷的網。」
我沒接話只輕拍他的肩。
那晚他徹夜未眠。
我半夜醒來時看見他坐在床邊窗外的路燈光打在他臉上陰影分明。
他說他突然明白一個詞——「斷奶」。
「以前我以為孝順就是給錢。」
他聲音低低的。
「現在我才知道孝順不是被掏空。」
早晨陽光灑進來廚房裡傳出油煎的輕響。
江承遠換了件襯衫神情很平靜。
他遞給我一杯牛奶語氣篤定。
「以後我們一起面對。」
我點頭。
那天他第一次在朋友圈屏蔽了母親。
一句解釋都沒有只是劃清一條看不見的界限。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共識」。
不再被情緒綁架不再替人填坑。
幾天後江父果然打來電話語氣溫和。
「承遠啊媽年紀大你就讓著點。」
家族群里也陸續有人發話說「年輕人不懂事」。
江承遠沒解釋也沒轉帳。
他只是安靜地聽完然後掛掉。
凌晨三點手機又震了一下。
螢幕上是陳慧珍的長語音。
他沒有點開只看著自動轉寫的內容——「媽真是造了孽……白養你這麼個沒良心的……你弟要真出事你也脫不了干係……老江家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江承遠靠在床頭沉默許久。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說。
「沒事她罵得越狠說明她越亂我們別亂。」
家族群在深夜炸開了。
先是二姑發了個嘆氣的表情然後是「秀珍你先彆氣承遠這孩子平時挺孝順的可能有誤會」。
往下是小舅的回覆。
「承遠啊聽說你弟那邊急?當哥哥的多擔待點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接著是江父寥寥三個字——「唉心寒。」
群里七嘴八舌幾乎一邊倒。
沒人問事情起因也沒人提我坐月子的身體更沒人記得那鍋剛起頭的雞湯。
他們只認定江承遠「不幫親弟弟」只看見陳慧珍「氣出病」卻刻意忽略了這些年江承遠一個人扛下的債轉帳和數不清的「救急」。
江承遠滑動著螢幕指尖發涼。
那條朋友圈還掛在那裡——「岳母大人親送的老母雞給媳婦補補。」
一片羨慕與祝福里陳慧珍那句「承遠啊真會過日子媽看著高興!」
此刻像一把笑裡藏刀。
「高興」下面是通宵的哭訴和指責。
江承遠喉嚨發緊。
我從臥室出來時他正盯著螢幕出神。
廚房的暖光落在他臉上眼底青得發暗。
「群里又開始了?」
我問。
他點頭沒說話。
我把溫牛奶放到他手邊。
「預料之中。」
「他們說我不孝。」
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讓他們說。」
我語氣平穩。
「你越解釋他們越抓著不放。」
「可他們是我親戚。」
「所以他們知道怎麼捏你。」
我打斷他。
「昨晚你不是看明白了?他們靠的是你怕要的是你心軟。」
他抿著嘴沒有反駁。
我伸手把手機拿走關掉群提醒。
「吃飯像平常一樣上班幹活回家別讓他們的情緒改寫你的節奏。」
江承遠沒再看手機低頭開始吃早餐。
叉子還是在輕輕發抖。
「她不會就這麼罷休。」
我說。
「我知道。」
他停頓了一下。
「接下來該輪到誰?」
「你爸。」
我答。
「他會出場勸你『別跟媽計較』『彆氣壞她身體』『一家人有啥解不開的』。」
江承遠苦笑。
「感情牌。」
「對老套路。」
他點點頭沒再問。
早餐後我化妝準備出門。
他坐在沙發上發獃。
我把外套遞給他。
「穩住他們越鬧你越要穩。」
剛到公司他的電話就響了。
螢幕上兩個字——「爸」。
他看了我一眼猶豫。
我在便簽上寫了兩個字。
「免提。」
又補了一個——「錄音。」
江承遠怔了下。
「這是我爸。」
「我知道可他不是一個人打來的是代表。」
他沉默幾秒按下接聽。
「喂爸。」
對面傳來一聲老嘆。
「承遠啊你怎麼能這樣氣你媽?她一晚上沒睡心口疼你弟那事你也該搭把手再怎麼說也是親弟弟。」
我坐在旁邊沒有插話。
那語氣不尖可更能擊中人。
江承遠手指捏著桌角頜線繃得緊。
「爸我知道媽不容易可不是第一次了她每次一哭我就掏錢問題一直沒解決。」
那頭沉默幾秒又是一聲嘆息。
「你這孩子就是太較真。」
掛斷後他靠在椅背上半天沒出聲。
我把水遞過去。
「錄到了?」
他點頭。
「留著吧。」
我說。
「有時候該保存的不只是證據是底氣。」
陽光穿過百葉落在桌面。
他握著手機的手慢慢松下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們不是在打一場情感戰而是在學習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
不是反抗父母而是終止無休止的掠奪。
這才是真正的「斷奶」。
03
這類話我聽了太多年。
自從他開始掙錢每一筆要不回的錢前面都掛著熟悉句式——「等爸周轉開了就還。」
「你弟臨時急用下次一定補上。」
「家裡是一體的不分那麼清。」
可那「下次」從沒來過。
哪怕後來結婚背貸款月月見底他們仍能理直氣壯地開口。
似乎只要姓江他就該義無反顧地掏錢。
午後他又接到江父電話。
我坐在對面能聽見那頭壓低的焦急。
「承遠啊你媽一夜沒睡你弟這回是真的急你手上能不能先擠出兩萬?先把命保下來回頭爸想辦法還你。」
這句「回頭還你」他幾乎能提前背出來。
江承遠照著我們商量好的方式「哭窮」且平靜。
「爸真不是不幫您清楚我倆現在的情況——房貸車險奶粉錢每個月結帳都頭大昨天那鍋雞湯還是我把年終獎硬拽出一截做的。」
「你怎麼會沒錢?」
江父明顯急了。
「你工資不低媳婦也上班兩萬擠一擠總有吧?你弟要真出事了你良心過得去嗎?」
又是那四個字——「見死不救」。
這把刀他們用了一輩子。
江承遠深吸氣聲音壓得很低。
「爸他賭的那不是救命是填坑上次說一萬後來呢?再之前的三千五千哪次真『改了』?」
對面沉默。
半分鐘後江父的語氣換了成了最熟悉的那種「哽咽」。
「承遠啊……爸知道錯在家裡是爸沒本事可你弟畢竟年輕還能改你要是不幫你媽真要急出病來爸這把年紀也不想活了……」
我看著江承遠。
他閉了閉眼這種轉折我們太清楚。
先道德綁架再情感勒索最後上升生死威脅。
以前他每次都敗在這一步。
今天他沒有。
「爸您別這麼說。」
他語速慢下來嗓子有些啞。
「您這麼講我更難受可我真的幫不了這月房貸還沒扣卡里見底了。」
他頓了頓聲音平穩。
「我建議您和媽報警賭博違法那些放高利貸的也怕警察。」
「報警?!」
江父聲音立刻拔高。
「那能行嗎?報警了你弟就完了!有案底以後咋找工作?」
江承遠苦笑了一下。
「那就沒別的辦法了我盡力了。」
說完他直接掛斷。
辦公室的空調聲嗡嗡作響。
他把手機放在桌上肩膀緩慢落下像卸了一袋看不見的沙。
我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乾得好。」
螢幕亮了一下他看著那四個字輕輕吐氣。
我們都知道風還沒停。
可他第一次沒有被風推著走。
傍晚家族群依舊熱鬧。
有人發「家和萬事興」的長圖有人暗指「讀書讀傻了」。
沒有人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把群免打擾拉到了永久拿出筆記本把這兩天的通話與信息按時間列了一張表。
時間訴求理由金額回應後續。
表格整齊像一面鏡子。
江承遠走過來低頭看了很久終於道。
「原來不是她們會算是我們一直不算。」
夜裡孩子在小床里睡得安穩。
廚房裡還留著白天雞湯的味道淡下去的油香像一張翻舊的紙。
江承遠靠在窗邊聲音很輕。
「她們會再來。」
「會。」
我說。
「規律從不失約。」
他想了想。
「那我們呢?」
「也遵循規律。」
我看著他。
「只按計劃不按哭腔只給方案不給現金只對事實負責不對情緒負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