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他只是盯著螢幕指尖僵在半空。
那條微信閃著光像一根鉤子鉤出所有被掏空的過往。
我坐在餐桌邊沒說話。
鍋里的雞湯早就涼了油花在表面結成一層薄膜。
香味還在卻帶著一股腥冷。
江承遠抬起頭嗓音沙啞。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沒有閃躲語氣平靜。
「我提醒過你。」
他苦笑一聲喉嚨乾得發緊。
「你是怎麼……這麼準的?你怎麼就知道她會來?」
我笑了笑那笑意里沒有半分炫耀只有一種疲倦的篤定。
「因為這不是猜是規律。」
江承遠怔著沒動。
我伸手把他手機推到他面前。
螢幕還停留在那條消息上。
「上回你發朋友圈曬新買的咖啡機她說屋頂漏水上個月你升職她說弟媳流產要買營養品今天曬雞湯她就來要補湯你以為是巧合?可只要你一露出『有餘』她就會立刻出現。」
江承遠的目光發空嗓音發澀。
「可她是我媽啊。」
「我知道。」
我點頭。
「她是你媽可你有沒有想過她在意的不是你好而是你『還能給』。」
我頓了頓語氣柔了些。
「她不是怕你累而是怕你不再累給她看她需要的不是安穩是掌控。」
江承遠閉上眼喃喃一句。
「我輸了。」
我低聲說。
「這局從頭到尾都沒有誰贏是現實贏。」
他沉默了很久才抬頭。
「那現在怎麼辦?我該怎麼回?」
我拿起手機退出聊天介面。
「先別回去她朋友圈留言。」
他皺眉。
「留言?」
我點開螢幕。
那條「岳母大人送的老母雞」照片下方已經堆滿了點贊。
同事朋友親戚一個個都在誇他「會生活懂享受」。
而最醒目的是那一條——「哎呀承遠啊真會過日子!媽看著都高興!」
後面一個笑臉亮得刺眼。
那個笑臉看似溫情實際上是探針。
我把手機遞迴去。
「你回她。」
他猶豫。
「回什麼?」
我俯身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他愣了半晌眼裡閃過遲疑。
「你讓我這麼回?」
「嗯。」
我淡淡地笑。
「她會演你也得會。」
江承遠深吸一口氣咬著唇在評論框里一字一字敲下。
「謝謝媽!今天是月子第三周媳婦辛苦我得多補補她岳母特地送了雞我也打算明天給您燉一鍋新鮮的天冷您注意休息[笑臉]。」
語氣溫和體面字字周全。
既不給她台階下也不給她突破口。
按下「發送」的那一刻他掌心全是汗。
那是一種陌生的感覺——不是討好而是反擊不是順從而是學會用對方的語言擋回刀子。
他抬眼看我神情複雜。
我輕聲道。
「這就叫——漂亮話漂亮仗。」
江承遠怔了兩秒忽然笑了。
那笑不明亮卻帶著一種久違的清醒。
還沒等他放下手機螢幕又亮了。
「媽」兩個字在螢幕上閃爍像一記冷不丁的雷。
江承遠的臉色一寸寸暗下去先前那點鎮定瞬間崩塌成無力。
他猶豫了一下按了免提把手機遞給我。
我深吸一口氣接通。
「承遠啊!你可別惹媽生氣!」
那頭立刻炸開聲音尖而急哭腔里夾著指責。
「你弟那邊真急!醫院催押金說不交就不給床位!媽這邊一分錢都湊不齊你是不是有心讓弟媳住走廊?你這當哥的良心讓狗吃了?」
語速飛快情緒上下翻滾。
江承遠的手在抖眼神慌亂地落到我身上。
廚房的蒸汽再次升騰他的臉被霧氣遮住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疲憊。
我沒有立刻說話。
那種被套路了無數次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他們總能在最精準的時間找到最合適的情緒讓人心軟。
等她喘口氣我才緩緩開口語氣平淡。
「媽這兩千您說真話吧——又是承峰欠的?」
那頭沉默了一秒隨即爆發。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這是懷疑媽?你弟這次真出事了!你要有點良心就該幫一把!」
聲音尖得刺耳像針一樣。
我卻異常平靜語氣溫柔得近乎禮貌。
「媽我理解您的難處可每次都是急事都是最後一次上個月『修房頂』上回『補身體』今天『住院』這次呢?又是哪一場急?」
她哽了一下然後提高音量。
「你什麼意思?這是兒媳婦教你的?你忘了你媽怎麼養你的嗎?」
以前我會心虛會退。
可今天我只是靜靜聽著等她說完才淡淡地回了一句。
「媽您每次都說『就這一次』可那『一次』已經過了十年。」
電話那頭忽然沒了聲。
廚房裡湯麵微微翻泡。
我低頭撇掉那層浮油語氣依舊柔和。
「要不這樣吧媽您先別著急等弟媳出院我們再坐下來算算帳到時候我和承遠準備個詳細的支出表看清楚每一筆錢去哪兒了這樣大家心裡都明白。」
對面一陣沉默。
然後傳來一聲壓抑的吸氣。
「你們……變了。」
「媽。」
我換上了一種近乎刻意的語氣帶著幾分哭腔和壓抑。
「您聽我說承峰那邊我也心疼可承遠這筆錢真不是閒的昨天為了讓我開心他才咬牙把年終獎拿去買雞燉湯咱家房貸車險奶粉錢全壓著真不能因為一通電話就把整個月的日子掀翻。」
那頭沉默了一瞬像是在權衡也像是在醞釀。
很快熟悉的台詞又來了——帶著哭帶著恨。
「你們這就是翅膀硬了!有了媳婦忘了娘!我看你啊是被那女人拐得不認媽了!」
指責一波波砸過來像刀片但我已經習慣拿它當溫度計。
我聲音放低語速慢得幾乎溫柔。
「媽我理解您也知道您心疼承峰可每次這樣我倆都得從頭填窟窿上次的兩萬說第二天還結果呢?這一年我們的帳都成了負的承遠工資要還貸款我在坐月子也得養身體我們不是不幫是不能再透支。」
電話那頭的氣息一滯隨即換了招。
哭罵撒嬌威脅——一套熟得不能再熟的組合拳。
「你不轉也行我去找他領導我去家族群里說讓親戚們評評理看你這當媳婦的多狠心!」
我聽著像在看老戲重演。
等她停頓那半秒我抓住空隙語氣輕柔到幾乎像哄小孩。
「媽您要真想在群里說那就說吧我們不怕我正好也想讓大家看看這幾年我們到底出了多少錢不是怕丟臉是想讓人明白我們不是提款機。」
電話那頭忽然靜了一拍。
她顯然被噎住第一次沒能立刻找到接話的點。
「你……你別胡說八道!」
她結結巴巴。
那股熟練的操控感被我的冷靜生生截斷。
我繼續溫聲。
「媽您先別生氣咱有困難可以談我們可以幫但得有個計劃不是一次又一次『救急』您願意坐下來一起算帳咱誰都不難做人。」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冷冷丟下一句。
「哼忘恩負義別以為不給我錢我就會求你們。」
電話啪地掛斷。
空氣靜得能聽見鍋里水泡的破裂聲。
我放下手機手掌微微發燙。
江承遠站在我對面臉色發白卻第一次沒有閃躲。
「你……就那樣跟她說?」
他聲音低卻帶著一絲敬意。
我點頭。
「她要演我們也得懂得上台不是陪哭而是換劇本。」
鍋里的湯氣漸漸散去油花在表面閃著暗光。
那晚之後氣氛變得不一樣。
以前他一接電話就低頭一轉帳就心虛。
那天他第一次沒有讓步。
02
第二天早上他冷靜地發了一條語音。
「媽如果您覺得鬧單位能解決問題那您去吧我不會再轉帳也不會再替任何人收拾爛攤子要丟臉咱就一起丟。」
語氣不重卻穩。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沉寂。
幾秒後是控制不住的喘息聲再接著爆發的怒吼。
「江承遠你反了天了!」
話音落下電話被狠狠掛斷。
屋裡還留著那陣電流的嗡鳴。
江承遠的手還停在半空指尖有點抖。
那不是衝動而是終於認清後的疼。
我輕輕拿過手機放在桌上聲音柔和。
「你做得對。」
他沒說話深呼吸幾次才慢慢平靜下來。
那神情像一個剛結痂的傷口——仍疼卻安靜。
「她會不會真去鬧?」
他問。
「暫時不會。」
我答。
「她在算她會等看你還能不能退回去。」
他點點頭。
我接著說。
「她不會就此罷手下一步她可能讓你爸出面——打感情牌也可能讓親戚輪番勸說你『不孝』她會變招但目的不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