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像無數條鞭子抽打著落地窗,發出噼里啪啦的脆響,把周五晚上的氣氛烘托得格外壓抑。
玄關處,一灘黑色的泥水順著那兩個紅藍相間的編織袋蜿蜒流出,那是剛進門的表姐陳曦帶來的「見面禮」。她全然不顧我剛保養過的大理石地面,一邊抖著雨傘上的水,一邊把那個還在滴水的帆布包重重甩在鞋柜上。
「這就是你們的新房啊?一百四十平?看著也不顯大嘛。」陳曦把濕漉漉的頭髮往腦後一抹,眼神像探照燈一樣在客廳里掃射了一圈,最後定格在走廊盡頭的主臥門上。
她抬手指了指那扇門,語氣理所當然得像是在點菜:「那個朝南吧?我要住那間。這幾個月我要複習司考,採光好才利於記憶。」
那一瞬間,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往頭頂涌。
我是林淺,全屋定製設計師,對空間和界限有著近乎潔癖的執著。而眼前這個比我小八歲、正在律所實習的表姐,一來就要打破我的底線。
「陳曦,」我深吸一口氣,儘量維持著表面的體面,指甲卻已經嵌進了掌心,「那是主臥,是我和趙子恆的婚房。客房在北邊,床品都是新換的,足夠你住。」
「客房陰氣重,我不喜歡。」陳曦一屁股坐在我的真皮沙發上,還把那雙沾滿泥點的運動鞋直接踩在了羊毛地毯上,「再說了,我就借住三個月,你們兩口子擠擠次臥怎麼了?趙子恆不是說要把我當親妹妹看嗎?」
提到趙子恆,我下意識地看向廚房。
那裡傳來有節奏的「篤、篤、篤」聲。趙子恆正在切水果,那是他每晚的習慣。即便聽到外面的爭吵,他的刀工依然沒有亂,只是那聲音聽起來比平時重了一些,像是刀刃狠狠磕在砧板上。
我心裡的火「騰」地一下竄了上來。老公大度不計較,但我不能看著這個所謂的窮親戚蹬鼻子上臉。
我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冷得像冰:「表姐實習借住我家,開口要求住主臥,我反問:那是不是還要把房子也過戶給你才滿意?」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
按照常理,聽到這麼諷刺的話,正常人都會羞愧難當,或者惱羞成怒。
但陳曦沒有。
她那雙總是半眯著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一些,瞳孔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詭異光芒。她甚至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讓人背脊發涼的笑:「如果你願意,也不是不行。」
那一刻,我真的想報警。
2.
最終,在趙子恆的「勸說」下,陳曦還是住進了次臥。
趙子恆端著切好的果盤出來,臉上掛著他招牌式的溫潤笑容,仿佛剛才的劍拔弩張從未發生過。「淺淺,表姐剛來大城市,不懂規矩,你多包容。也就三個月,忍忍就過去了。」
他把一塊削成兔耳朵形狀的蘋果遞到我嘴邊,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我看著這個完美的男人,心裡的委屈才稍微平復了一些。趙子恆是銀行的客戶經理,年薪百萬,情緒穩定,對我更是體貼入微。
「還是你最好。」我靠在他肩膀上,儘量不去看次臥那扇緊閉的門。
但我沒想到,這僅僅是噩夢的開始。
陳曦住進來後的第一周,我家就從「樣板間」變成了「垃圾場」。
她洗澡必須要洗一個小時,水聲嘩嘩作響,像是要把我家的水箱放干。每次她洗完,衛生間裡就像剛經歷過一場海嘯,到處都是水漬和脫落的長髮。
我甚至懷疑她是故意的。
有好幾次,我看見趙子恆坐在沙發上,頻繁地抬起手腕看錶,眼神盯著衛生間的門,眉頭微微皺起,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暴戾。
「子恆,我去說說她,這也太不像話了。」我剛要起身,就被趙子恆拉住了。
「算了淺淺,」他嘆了口氣,把我不愛吃的果皮默默收進垃圾桶,「她是客人,又是你親戚。我們是有素質的人,別跟她一般見識,傳出去讓人說我們欺負窮親戚。」
聽聽,這就是我的老公,哪怕受了委屈,還在維護我的面子。相比之下,陳曦簡直就是個不可理喻的潑婦。
除了生活習慣惡劣,陳曦還特別喜歡「搞破壞」。每天晚上十點,趙子恆都會準時給我沖一杯熱牛奶,那是他特意買的進口安神奶粉,說我最近工作壓力大,喝了有助於睡眠。
這本是我們夫妻間的溫情時刻,可陳曦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第一次,她假裝路過,「不小心」撞到了趙子恆的胳膊,滾燙的牛奶潑了一地,那個我最喜歡的骨瓷杯也摔得粉碎。
「哎呀,妹夫手怎麼這麼不穩?」陳曦毫無歉意,反而陰陽怪氣地嘲諷,眼神還死死盯著趙子恆還沒來及收回去的手機螢幕。
趙子恆蹲下身收拾碎片,背對著我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握著抹布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關節泛著慘白。
第二次,牛奶剛端上桌,陳曦就說聞到了過期的味道,非要拿去倒掉。我氣得跟她大吵一架,她卻梗著脖子說:「這種甜膩膩的東西喝多了腦子會壞掉,我是為你好!」
我實在無法理解,小時候那個雖然家裡窮、但總是把碗里瘦肉夾給我的表姐,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就副刁蠻刻薄、甚至有點神經質的模樣。
我甚至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嫉妒我嫁得好,故意來攪黃我的生活。
3.
就在我對陳曦的忍耐達到極限時,發生了一件更讓我毛骨悚然的事。
那天是暴雨過後的深夜,我因為生理期痛醒,想去廚房倒杯熱水。
客廳里沒有開燈,只有窗外的閃電偶爾劃破黑暗。借著那一瞬間的慘白光亮,我看到了蹲在入戶門玄關處的那個黑影。
是陳曦。
她沒有睡覺,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像只警惕的野貓一樣蹲在那裡。
她手裡拿著的不是手機,也不是什麼零食,而是一把泛著冷光的工業級遊標卡尺。
她正全神貫注地測量著我家指紋鎖的鎖孔深度,一邊量,一邊在一個黑色的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什麼。她的動作專業、幹練,完全不像是一個法學系的實習生,倒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手。
「你在幹什麼?!」我驚恐地喊出了聲,手裡的水杯差點拿不穩。
陳曦猛地回頭,動作快得讓我以為自己眼花了。她迅速合上筆記本,連同卡尺一起塞進那條寬鬆的運動褲兜里。
那一瞬間,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褲兜鼓鼓囊囊的,除了硬邦邦的卡尺形狀,似乎還有幾張摺疊起來的紙張,隱約露出一角紅色的印章痕跡。
「量一下尺寸,」她站起身,語氣又恢復了那種令人討厭的漫不經心,仿佛剛才那個眼神銳利的人不是她,「我看這鎖挺高級的,想看看能不能撬開,練練手。畢竟我們做房產糾紛的,得懂點鎖具知識。」
「你有病吧?」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大門,「這是我家!你半夜三更想撬鎖?你兜里藏的什麼?拿出來!」
陳曦下意識地捂住口袋,往後退了一步,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沒什麼,實習資料而已。林淺,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哪天你被人賣了,連門都出不去呢?」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主臥的方向,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嚇人。
「你少在這挑撥離間!」我壓低聲音怒吼,生怕吵醒了趙子恆,「趙子恆是對我最好的人,你這種心理陰暗的人永遠不會懂!」
陳曦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發出一聲極其複雜的嘆息,轉身回了房間。
這一夜,我徹底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趁陳曦去律所實習,偷偷溜進了次臥。我想找到她「發瘋」的證據,把她趕出去。
她的房間亂得像個豬窩,衣服堆得到處都是。但在她的枕頭底下,我摸到了一本厚厚的書。
那是一本被撕掉了封面的《民法典》。
書已經被翻得卷邊了,裡面密密麻麻地貼滿了便利貼。我隨手翻開幾頁,發現所有折角的地方,都用紅筆重重地圈了出來。
那些條款不是關於刑事辯護的,也不是關於合同糾紛的,而是全集中在兩個領域:
「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
「房屋抵押與保全程序」
在那一頁關於「不動產處置」的空白處,有一行用黑色碳素筆寫下的字,筆跡力透紙背,顯得猙獰而焦急:
沒有任何一家正規銀行會在沒有女主人簽字的情況下放貸,除非……是非法的高利貸。
我心裡咯噔一下。她在研究這個幹什麼?難道她欠了高利貸,想打我房子的主意?
4.
矛盾的爆發點,是在這周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