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六晚上七點半,客廳里的掛鐘剛敲了一下半點提示音,沉悶的迴響在安靜的屋子裡盪開。
我正盤腿坐在沙發上核對上個月的家庭支出明細,職業習慣讓我對數字有著近乎偏執的敏感。窗外隱隱傳來隔壁鄰居炒菜的煙火氣,那是普通人家的安穩,而我家此刻卻安靜得有些詭異。
丈夫陳峰站在陽台上打電話,玻璃門緊閉著,但我能看見他眉頭緊鎖,手指在不鏽鋼欄杆上無意識地快速敲擊——那是他極度焦慮時的下意識動作,頻率快得讓人心慌。
就在這時,放在茶几上的手機螢幕亮了,打破了死寂。

微信彈窗顯示,發信人是我的小姑子,陳小雅。
沒有寒暄,沒有鋪墊,直接甩過來一張圖片,緊接著是一條只有短短六秒的語音。
我點開圖片,是一張某高端月子中心的帳單截圖,項目欄里赫然寫著「尊享VIP產後修復套餐」,右下角的總金額用鮮紅的字體標註著:50000.00元。
我點開語音,陳小雅那略帶撒嬌卻又理直氣壯的聲音傳了出來:「嫂子,媽說她手頭緊,哥讓我找你。這錢你先幫我墊上,反正哥是公司高管,這也是給他侄子花的,回頭讓他給你報銷。」
我氣極反笑,手指在帳單截圖上懸停了兩秒。
陳小雅剛嫁出去一年,回娘家就像鬼子進村,恨不得連捲紙都順走兩提。如今她剛生完孩子,這月子還沒坐完,就把算盤打到我頭上了?五萬塊?她是坐月子還是鍍金身?
我是做財務的,最恨這種不打招呼的「突襲式」借錢,更何況是這種赤裸裸的親情綁架。
陳峰還在陽台背對著我打電話,絲毫沒注意這邊的動靜,他的背影顯得有些僵硬。
我深吸一口氣,沒有回覆陳小雅,而是直接將這張帳單截圖,反手甩進了那個名為「陳家大院-家和萬事興」的微信群里。
緊接著,我直接艾特了婆婆趙淑蘭:「媽,小雅發來這張五萬塊的帳單讓我報銷,說是您讓她找我的。咱家雖然是陳峰管大錢,但我這個當嫂子的也不能不問一聲,這錢是您讓她來要的嗎?」
消息發出去不到三十秒。
我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婆婆」兩個大字。
我按下接聽鍵,順手開了免提,心裡已經預設了婆婆會如何「和稀泥」或者「哭窮」來幫女兒要錢。
然而,聽筒里傳來的聲音卻尖銳得像指甲划過黑板,帶著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急促和憤怒:
「林悅!別理她!一分錢都別給她!」
婆婆喘著粗氣,聲音大得有些失真:「這死丫頭瘋了!她上個月為了買那個什麼名牌包,還找我借了八萬塊沒還!我都快被她氣死了!你聽我的,馬上把她拉黑,誰也不許給錢!」
電話「嘟」的一聲掛斷了。
那一刻,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愣在沙發上,手裡捏著發燙的手機,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婆婆趙淑蘭,平日裡最是護短,尤其是對這個小女兒,那是含在嘴裡怕化了。今天這是怎麼了?反應這麼快,語氣這麼絕,甚至不惜自爆家醜,說女兒借了她八萬沒還?
這完全不符合她以往「家醜不可外揚」的性格。
2.
陽台的門被「嘩啦」一聲猛地推開。
陳峰大步流星地走進來,臉色鐵青,顯然是看到了群里的消息。
「這個陳小雅,簡直無法無天了!」陳峰一把抓起茶几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水,水漬濺在茶几上,他卻渾然不覺,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老婆,你別生氣,我這就罵她!」
說著,他當著我的面撥通了陳小雅的電話,剛一接通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
「陳小雅你是不是人?咱媽的養老錢你借了八萬不還,現在還來坑你嫂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你嫂子的錢是大風刮來的?那五萬塊你是要吃金子嗎?我告訴你,想都別想!再敢騷擾你嫂子,我就當沒你這個妹妹!」
那罵聲極其難聽,甚至用了「滾」、「吸血鬼」這樣的字眼。
罵完,他不等對面說話,直接掛斷了電話,然後轉過身,一臉愧疚地看著我。
「老婆,對不起,是我沒教好妹妹。」他坐到我身邊,伸手想攬我的肩膀,聲音低沉,「那八萬塊我也是剛知道,媽瞞著我借給她的。媽也是糊塗,怎麼能慣著她這種虛榮心?你放心,這五萬塊絕對不能出,我這就把她拉黑。」
他的懷抱很暖,但我卻聞到了一股極其淡的薄荷味。
那是薄荷爆珠煙的味道。
陳峰戒煙三年了,他在我面前從未破戒,家裡也從來沒有煙灰缸。只有在他極度焦慮、由於恐懼而需要掩飾什麼的時候,他才會偷偷躲起來抽這種味道很淡的煙。
我沒有推開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嗯,聽你的。」
但我心裡的疑雲卻越來越重。他剛才罵得太「順」了,就像是背好的台詞。
深夜,陳峰睡熟了,鼾聲微微響起。
我躺在床上,毫無睡意。職業本能讓我開始在大腦里復盤整件事的邏輯漏洞。
第一個漏洞:婆婆哪來的八萬塊?
婆婆趙淑蘭每個月退休金只有三千多,公公走得早,她一直省吃儉用。上次回老家,我親眼看見她那副老花鏡的鏡腿斷了,是用透明膠帶纏了一圈又一圈還在湊合用。她經常在小區里撿快遞紙箱賣廢品,連去超市買雞蛋都要起大早排隊領優惠券。
這樣一個連五毛錢都要算計的老太太,能拿出八萬塊現金借給女兒買包?
第二個漏洞:陳小雅的「虛榮」。
陳小雅確實有點小脾氣,嘴巴也不甜,但她膽子很小,甚至有些懦弱。上個月家庭聚會,她穿的那件大衣還是三年前結婚時買的舊款,袖口都磨白了。如果她真借了八萬買包,那包呢?聚會時她背的依然是那個幾十塊錢的帆布袋,連拉鏈都壞了。
我翻身坐起,借著窗外的月光,看向熟睡的陳峰。
他的手機放在床頭柜上,螢幕朝下,像是一個黑色的秘密盒子。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了他的手機。
我知道這種行為不好,但那種名為「直覺」的東西在瘋狂報警,告訴我這個家正在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吞噬。
螢幕亮起,需要輸入密碼。
我試了我和他的結婚紀念日,錯誤。
試了兒子的生日,錯誤。
試了他的生日,依然錯誤。
我的手心開始冒汗。
最後,我顫抖著手指,輸入了陳小雅的生日。
「咔噠」一聲輕響,解鎖成功。
那一瞬間,我的心涼了半截。
我迅速點開微信,搜索「陳小雅」。聊天記錄乾乾淨淨,就像是被刻意清空過一樣。只有一個紅點停留在對話框上,顯示最後一條消息是今晚那一通語音通話,時長1分24秒。
但我往下翻的時候,在黑名單里看到了陳小雅的名字。
就在今晚,就在他罵完之後,他把親妹妹拉黑了。
這看似是大義滅親,可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更像是在……切斷某種聯繫,或者說是,滅口?
3.
第二天是周日。
一大早,陳峰就說公司有急事,早飯都沒吃就走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陳小雅的微信轟炸就開始了。雖然她被陳峰拉黑了,但並沒有被我拉黑。
「嫂子,你真行啊,為了五萬塊至於嗎?」
「你就是看不得我們老陳家好,越有錢越摳門!」
「你不給錢,我就去你公司鬧,讓你那群同事看看你是什麼嘴臉!」
這一字一句,都像是沾了毒藥的刀子。
我坐在餐桌前,冷靜地看著這些文字。奇怪的是,她罵得越凶,我越覺得不對勁。陳小雅以前雖然任性,但對我這個財務主管的嫂子還是有幾分忌憚的。今天的她,就像是一條瘋狗,不顧一切地想要激怒我,逼我把她也拉黑,徹底斷絕聯繫。
我點開那張五萬塊的月子中心帳單大圖,放大,再放大。
作為財務,我對票據的格式再熟悉不過了。這張單據左下角的編號字體,邊緣有極其細微的鋸齒狀,那是PS或者修圖軟體留下的痕跡。而且,正規的醫療或服務機構,大寫金額那一欄,「整」字後面絕對不會留那麼大的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