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假帳單。
我放下手機,換了一身衣服,驅車前往那家月子中心。
到了前台,我報出了「陳小雅」的名字和身份證號。
護士在電腦上敲了幾下,皺起眉頭:「陳女士?她已經退房了啊。」
「退房了?」我愣了一下,「她不是辦了五萬塊的VIP套餐嗎?」
護士笑了,把螢幕轉過來給我看:「您記錯了吧?陳女士住的是我們這裡最基礎的三天體驗套餐,一共才一千二百塊,三天前就結清走人了。VIP房最近都滿員了,根本沒有空位。」
一千二。
三天前就走了。
那她為什麼要發給我一張五萬塊的假帳單?她現在人在哪裡?
更重要的是,婆婆口中那個「借了八萬去買包」的陳小雅,如果真的手握八萬巨款,怎麼會只住一千二的基礎房?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纏繞成一團亂麻,而解開這團亂麻的線頭,似乎就在陳峰身上。
我走出月子中心,給婆婆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婆婆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背景音里似乎有收廢品的吆喝聲:「林悅啊,媽沒事,就是有點頭暈。你別管小雅,千萬別給她錢,記住了嗎?」
「媽,您真的借給她八萬嗎?」我突然問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五秒鐘,才傳來婆婆略顯慌亂的聲音:「是……是啊。這死丫頭不學好。行了,媽要睡一會,掛了。」
她在撒謊。
婆婆撒謊的時候,習慣性地會重複最後兩個字,並且急著掛電話。
我坐在車裡,看著手機螢幕上陳峰的定位。我們在彼此的手機里都裝了家庭定位軟體,以往是為了安全,今天卻成了捉姦的工具。
只不過,我要捉的「奸」,可能比出軌更可怕。
定位顯示,陳峰並沒有去公司,而是在離月子中心不遠的一家快捷酒店附近。
4.
我順著導航找到了那家酒店。
這是一家隱藏在小巷子裡的廉價旅館,門口掛著的霓虹燈牌都掉了漆,「住宿」的「宿」字少了個寶蓋頭,看起來像是「百宿」。
前台的大媽正磕著瓜子看劇,根本沒攔我。
我並沒有直接去找陳峰,因為定位顯示他在移動,似乎剛離開。
我在二樓昏暗的走廊里慢慢走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發霉的地毯味和廉價的空氣清新劑混合的味道。
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我聽到了嬰兒極其微弱的哭聲。
那是204房間門口。
房門虛掩著,我透過縫隙,看到了讓我終生難忘的一幕。
陳小雅,那個在微信里囂張跋扈、張口閉口要五萬塊的小姑子,此刻正蹲在地上。
她沒在坐月子,也沒有名牌包。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灰的睡衣,懷裡緊緊抱著孩子,頭髮亂得像雞窩。她的一隻手正在給孩子喂奶,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正在發語音。
但我聽到的不是她在微信里罵我的那種潑辣聲音,而是帶著哭腔的哀求:
「哥,我真的要不到了……嫂子太精了,她還要查帳單……你別逼媽了,媽的高血壓都犯了,這幾天連降壓藥都捨不得買……」
「那個放高利貸的說今晚就要見錢,不然就去你公司拉橫幅……哥,你收手吧,求求你了……」
我渾身冰涼,手腳發麻。
高利貸。
逼媽。
收手。
這幾個詞像重錘一樣砸在我的天靈蓋上。
就在這時,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突然從樓梯口衝上來,手裡拿著一張房卡,一把推開204的門。
「錢呢?陳峰說錢已經到你帳上了!」男人凶神惡煞地吼道。
陳小雅嚇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把孩子護在懷裡,往牆角縮:「沒有……嫂子沒給錢……我哥騙你的……」
男人罵了一句髒話,抬手就要去搶陳小雅的手機。
「住手!」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猛地推開門沖了進去,舉著手機大喊:「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兩分鐘就到!」
男人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窗外。雖然不信,但他顯然不想惹麻煩,指著陳小雅鼻子罵道:「告訴你哥,今晚十二點前見不到五萬塊,我就去收他的房子!」
說完,男人把門狠狠一摔,跑了。
房間裡只剩下我和陳小雅,還有孩子的哭聲。
陳小雅看到我,臉色瞬間慘白,手機「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她慌亂地想去撿,但我比她更快。
我撿起她的手機,螢幕還沒熄滅。
上面是陳峰剛剛發來的一連串微信消息。
5.
那幾行字,像是一把把尖刀,徹底捅破了這段婚姻虛偽的表象。
陳峰的消息,字字誅心:
「陳小雅,你必須說是你要的錢!這五萬塊是我的救命錢!要是讓林悅知道是我賭輸了,這婚就離定了!你不想看哥被砍手吧?你也不想你那些照片被發給妹夫吧?」
「媽那邊我已經通過氣了,就把屎盆子扣你頭上,反正你嫂子本來就煩你。你只要咬死是你虛榮要買東西,媽配合罵你幾句,林悅為了家庭和諧肯定會給錢打發你的。」
「只要錢到手,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我都算好了,這把肯定能翻本!」
我看著這些字,感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
原來的劇本是這樣的:
陳峰染上了網賭,輸得底掉。他不敢直接問我要錢,因為我是財務,對每一筆大額支出都會刨根問底,而且我早就警告過他,賭博就是婚姻的死刑。
於是,他把魔爪伸向了家人。
他先是騙走了婆婆攢了一輩子的八萬塊「棺材本」,輸光了。
然後,他又盯上了剛生完孩子的妹妹。他利用某種把柄——從信息看,或許是涉及隱私的照片——逼迫陳小雅配合演戲,讓她扮成一個貪得無厭的「吸血鬼」,以坐月子、買奢侈品為名義找我借錢。錢一旦到手,就會立刻轉進他的賭博帳戶。
而婆婆……
我想起昨晚那通尖銳的電話。
「別理她!一分錢別給!她借了八萬沒還!」
婆婆知情。
她夾在兒子和兒媳之間,陷入了地獄般的兩難。一邊是親兒子被高利貸逼債的生死威脅,一邊是無辜兒媳婦的血汗錢。
最終,在那個瞬間,那個平日裡看起來有些糊塗、有些摳門的老太太,選擇了良知。
她沒有幫著兒子來騙我。
她用自爆家醜、往親閨女身上潑髒水的方式,拚死攔住了我掏錢的手。
她說「借了八萬沒還」,不是在罵女兒,是在向我發出一級紅色預警——這是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千萬別給錢!
她寧願讓我恨她們母女,寧願讓我覺得這一家子都是爛人,也不想讓我把積蓄扔進火坑。
我蹲下身,看著縮在牆角的陳小雅。
她臉上還掛著淚珠,懷裡的孩子已經睡著了。
「嫂子……對不起……」她哭得直抽氣,「哥說我不幫他,他就去死……我也不想的……」
我伸出手,輕輕擦掉了她臉上的淚水。
「別哭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出奇的冷靜,「收拾東西,跟我走。」
6.
那天晚上,我帶著陳小雅回了家。
陳峰正坐在沙發上抽煙,腳邊滿是煙頭。看到我和陳小雅一起進門,他手裡的煙哆嗦了一下,掉在了褲子上,燙出一個洞。
「老婆,你怎麼把她帶回來了……」他強擠出一個笑容,眼神卻在瘋狂閃躲,手不自覺地去摸褲縫。
我沒說話,只是把列印好的離婚協議書,連同那張假帳單、婆婆停藥後的體檢報告,還有他賭博轉帳的流水記錄(我有我的渠道查到),重重地拍在茶几上。
「陳峰,簽了吧。」
「這五萬塊,是我給小雅的營養費,不是給你還賭債的。至於那八萬塊,還有你欠在外面的高利貸,是你個人的債務,法律上跟我沒有一分錢關係。」
陳峰愣住了。
下一秒,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老婆,我錯了!我是被朋友坑了!我真的改了!你不能這麼絕情啊,孩子還小……」
我冷冷地看著這個跪在地上的男人。
我想起婆婆為了省錢用膠帶纏著的老花鏡,想起小雅在那個發霉的旅館裡抱著孩子瑟瑟發抖,而他,卻心安理得地利用母親和妹妹的血肉來填補自己的慾望。
「絕情的人是你。」
我指著門外,「這房子是婚前財產,名字是我的。現在,滾出去。」
陳峰還想糾纏,我已經拿起了手機,螢幕上顯示著「110」三個數字。
「你是想體面地走,還是讓警察來查查你的賭博記錄?」
陳峰看著我決絕的眼神,終於明白大勢已去。他灰溜溜地走了,像一條喪家之犬。
一周後。
我把陳小雅送回了娘家。
臨走前,我給陳小雅的私人卡里轉了五萬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