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鐵的車窗將外界的景色切割成流動的虛影,像一場被快速播放的默片。
我靠在椅背上,耳機里沒有放音樂,只是單純地想隔絕掉這個世界。
但清靜沒有持續三分鐘。
手機螢幕劇烈震動,來電顯示是「趙靜」。
我那個剛離婚就把自己和兒子打包扔進我家的大姑姐。
我摁斷了。
那邊鍥而不捨,第二次打了過來。
我劃開接聽,沒出聲。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
「林晚你什麼意思?一聲不吭就跑了?我兒子樂樂還在家裡,你這個舅媽怎麼當的!」
她的聲音又高又利,充滿了理直氣壯的質問。
我把手機拿遠了些,平靜地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田野。
「你說話啊!啞巴了?你趕緊給我滾回來!樂樂下午要上興趣班,誰送他去?」
我輕笑了一聲。
「趙靜,他是你兒子,不是我兒子。」
「你是我弟媳!我們是一家人!你照顧我兒子不是天經地義嗎?你現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天經地義?」
我重複著這四個字,覺得荒唐又可笑。
「我沒這個義務。」
「你……」
我沒再給她咆哮的機會,直接掛斷,拉黑。
一氣呵成。
世界總算安靜了。
可這份安靜只維持了不到五分鐘,另一個電話就插了進來。
婆婆王麗。
我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媽」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這個稱呼,曾經代表著溫情,現在只剩下枷鎖。
我接了。
「喂,晚晚啊,你在哪兒呢?」
她的聲音一反常態地溫和,帶著刻意的關切。
這是她慣用的伎倆,先用溫情麻痹你,再提出無理的要求。
「在外面。」
「你這孩子,怎麼說走就走了,跟家裡人鬧什麼脾氣呢?」
她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我只是在無理取鬧。
「靜靜也是不懂事,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剛離婚,心情不好,你就多擔待點。」
「媽,我不是在鬧脾氣。」
我的聲音很平,聽不出什麼情緒。
「我是去工作。」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然後,王麗的聲調瞬間變了,那層偽裝的溫情被撕得粉碎。
「工作?你一個結了婚的女人,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出去拋頭露面像什麼樣子!你是不是早就存了二心了?」
「我告訴你林晚,我們趙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你今天要是不回來,以後就永遠別回來了!」
詛咒和謾罵像是冰雹一樣砸過來,每一個字都淬著毒。
我沒有動怒,只是覺得無比疲憊。
跟一個思想停留在上個世紀的人,是沒辦法講道理的。
「好。」
我只說了一個字。
然後,我也掛斷了電話,同樣拉黑。
處理完這一切,我感覺胸口堵著的那團棉花,鬆散了些許。
手機第三次亮起。
是趙凱,我的丈夫。
我看著他的名字,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
「小晚,你別鬧了,快回來吧。」
他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為難,一開口就是勸降。
「我媽都氣病了,姐也在家哭,你這樣讓我在中間很難做。」
又是這句話。
永遠是「我很難做」。
他從來不想著解決問題,只想讓我這個妻子退讓、妥協、犧牲,來換取他和他家人的安寧。
「趙凱。」
我叫他的名字,聲音冷得像冰。
「在你眼裡,我提出要去工作,是在『鬧』?」
他一時語塞。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家裡現在這個情況,樂樂需要人照顧啊。」
「那是你姐姐的兒子,不是我的。她作為母親,有責任照顧。你作為舅舅,有義務幫襯。我,林晚,一個外人,沒有這個義務。」
「你怎麼是外人呢?我們是夫妻啊!」他急了。
「夫妻?」
我反問,「是搭夥夥伴,還是養老脫貧的工具?」
「在你媽和你姐眼裡,我這個兒媳婦、弟媳婦,就是個免費的保姆,一個可以隨意犧牲和壓榨的對象。」
「現在,這個保姆不幹了。她也要去為自己的人生奮鬥了。」
「小晚,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我一個月工資就那麼多,要還房貸,要給媽生活費,現在還要給你姐錢,你再辭職,我們家怎麼過?」
他的話,終於說到了點子上。
我笑了,笑聲裡帶著悲涼。
「趙凱,你終於說了句實話。」
「正因為如此,我才更要出去工作。」
「不然,光靠你一個人,怎麼養得起你媽、你姐、你外甥這三個成年巨嬰和未成年巨嬰?」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死寂。
我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結束了通話。
高鐵到站的提示音響起。
我拖著行李箱,走出車廂,湧入人潮。
站台上,一個穿著幹練西裝的女人正沖我揮手,臉上是燦爛的笑容。
是我的閨蜜,陳菲。
「歡迎來到新世界,林晚。」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回抱住她,眼眶有些發熱。
走出車站,城市的霓虹燈瞬間點亮了整個夜空。
萬家燈火,璀璨如星河。
我深深吸了一口屬於這座城市的、夾雜著汽車尾氣和桂花香氣的空氣。
這是自由的味道。
陳菲給我安排的住處是一個單身公寓,不大,但被她收拾得窗明几淨。
「先將就住著,等你入職手續辦完了,公司附近有員工宿舍,條件更好。」
她一邊幫我把行李箱裡的衣服拿出來,一邊絮絮叨叨。
「簡歷我都幫你優化過了,按照你的資歷,去面試那家公司,十拿九穩。」
我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心裡暖流涌動。
「菲菲,謝謝你。」
「謝什麼,咱倆誰跟誰。」
她轉過身,捏了捏我的臉,「你啊,就是太能忍了。換做是我,第一天就把那對母女掃地出門了。」
我苦笑一下。
不是能忍,是曾經還抱有幻想。
以為我的退讓能換來家庭和睦,以為趙凱能看清他家人的真面目。
事實證明,我錯了。
對付吸血鬼,唯一的辦法就是遠離他們,讓他們無血可吸。
面試比我想像的還要順利。
三年的家庭主婦生活,並沒有磨掉我的專業能力。
相反,處理家庭瑣事的經歷,反而讓我變得更有條理,更懂得如何高效地解決問題。
一周後,我正式入職,成為這家知名網際網路公司的項目助理。
新的環境,新的同事,新的挑戰。
我像一塊乾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知識,每天都過得無比充實。
那些被壓抑了三年的才華和野心,終於找到了可以盡情釋放的舞台。
我的表現很快得到了部門主管的認可,他開始將一些更重要的任務交給我。
我每天都像打了雞血一樣,充滿了幹勁。
而另一邊,趙凱的生活,顯然陷入了一片混亂。
他幾乎每天都會給我發微信。
起初是抱怨。
「樂樂太能鬧了,把我珍藏版的高達模型給摔了!」
「我媽做的飯太咸了,我姐又天天點外賣,家裡的垃圾堆得像山一樣。」
「我今天上班遲到了,因為早上送樂樂去幼兒園,他死活不肯起床。」
我看著這些文字,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這些,不都是我過去三年每天都在經歷的嗎?
現在輪到他了,他就受不了了?
我一概不回。
他的抱怨漸漸變成了求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