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客廳里的空氣像是凝固的水泥,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將那張薄薄的出生證明複印件甩在紅木茶几上,紙張發出的清脆響聲,像一道驚雷劈開了這死寂的氛圍。
「孩子的姓,我已經決定了。」
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砸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跟我姓蘇。」
婆婆李秀梅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僵住,那雙精明的眼睛裡先是閃過錯愕,隨即被熊熊怒火吞噬。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一根手指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上。
「蘇晴,你瘋了!你想幹什麼!」
她的聲音尖利刺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我們王家的種,憑什麼跟你姓蘇?你想讓我們老王家斷子絕孫嗎!」
「不守婦道的玩意兒!」
惡毒的咒罵像污水一樣潑向我。
我的丈夫,王宇,那個此刻應該站在我身邊的男人,正手足無措地站在我們中間。
他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臉上寫滿了焦灼和為難。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捏疼了我。
「小晴,你別鬧了,快給媽道個歉。」
他的聲音裡帶著哀求,聽起來那麼軟弱,那麼可笑。
鬧?
我冷漠地抽回自己的手,那份觸碰讓我感到一陣生理性的噁心。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他:「王宇,當初的承諾還算數嗎?」
他的眼神躲閃,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秀梅見兒子被我問住,立刻搶過話頭,臉上換上了一副被天大冤枉的表情。
她一屁股坐回沙發,開始拍著大腿乾嚎。
「哎喲,我這造的是什麼孽啊!」
「當初不就是句玩笑話嘛,誰家生孩子還真給錢的?」
「你這孩子怎麼就當真了呢?真是鑽錢眼兒里去了!」
她顛倒黑白,把自己的承諾說成是我的貪婪。
我看著她拙劣的表演,心中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滑稽。
我沒有跟她爭辯,只是默默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按下了播放鍵。
「小晴啊,你放心生,只要是個大胖小子,媽絕對虧待不了你!這三十萬,媽給你準備好了,就當是給你的獎勵!」
李秀梅那諂媚又充滿算計的聲音,清晰地迴蕩在客廳的每一個角落。
錄音里的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和王宇的臉上。
王宇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李秀梅的哭嚎聲戛然而止,她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
惱羞成怒之下,她徹底撕下了偽裝,開始在地上撒潑打滾。
「沒天理了啊!兒媳婦算計婆婆啊!」
「我不活了!我沒臉見人了!」
就在這片混亂之中,門鈴響了。
王宇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跑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我的父母。
他們一進門,就看到了這幅不堪的景象。
我媽看到我蒼白的臉色,立刻快步走過來,將我緊緊護在身後,那眼神像一頭保護幼崽的母獅。
我爸則沉著臉,目光如炬地掃過地上撒潑的李秀梅和一臉煞白的王宇。
他脫下外套,冷靜地放在一旁,然後走到茶几邊,拿起了那張出生證明複印件。
他看了一眼,然後將目光鎖定在王宇和他母親身上。
「想讓我外孫改姓王?」
我爸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可以。」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三十萬拿來,一分不能少。」
「不然,就去父留子。」
整個客廳瞬間安靜下來,連李秀梅的乾嚎都噎在了喉嚨里。
王家人被我爸媽身上那股沉穩而強大的氣勢徹底震懾住了,一個個呆若木雞,再沒人敢說一個字。
我站在我媽身後,看著我爸寬厚堅實的背影,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眼眶一熱,但眼淚終究沒有掉下來。
我知道,從今天起,這場戰爭,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我爸媽帶著我和孩子暫時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回娘家的路上,我抱著懷裡熟睡的兒子,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冰冷。
那裡,曾經是我以為的家。
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個設計精巧的牢籠。
留給王家的,是一地雞毛和他們自己需要收拾的爛攤子。
當晚,我的手機在床頭柜上瘋狂震動。
螢幕上跳動著「王宇」兩個字,像一個諷刺的笑話。
我任由它響著,直到它自動掛斷。
幾分鐘後,手機再次響起。
我劃開接聽,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傳來王宇疲憊又帶著討好的聲音。
「小晴,對不起,今天是我媽不對,你別生氣了。」
道歉?多麼廉價。
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把錢給我,一切都好說。」
「小晴……」
他的聲音里透出為難,「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嗎?我媽她就是那個脾氣,她只是一時糊塗。」
「我夾在你們中間,真的很難做。」
「你為什麼就不能懂點事呢?」
聽著他理直氣壯的指責,我氣得笑出了聲。
我不懂事?
我為了這個家,忍受他母親的挑剔和算計,放棄了晉升的機會,冒著高齡的風險生下孩子,就因為我要求兌現承諾,就成了不懂事?
「王宇,你的難做,是你自己無能造成的,別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承諾是你們許下的,現在耍無賴的也是你們。」
「沒什麼好談的了。」
我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傳來李秀梅尖銳的哭喊聲。
「你這個沒良心的!我辛辛苦苦把兒子養大,現在娶了媳婦忘了娘啊!」
「為了點錢,你就要逼死我啊!」
她搶過了王宇的電話,開始新一輪的哭訴攻擊。
我甚至懶得再跟她廢話一個字。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然後,我點開通訊錄,找到李秀梅的號碼,乾脆利落地將她拖進了黑名單。
整個世界瞬間清凈了。
第二天,戰鬥升級了。
王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輪番上陣,電話像轟炸一樣打到我爸媽的手機上。
他們有的扮紅臉,勸我們家和萬事興,不要為了錢傷了感情。
有的扮白臉,或明或暗地指責我太強勢,不懂得孝順公婆。
我爸媽只用一句話就擋了回去:「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王家要是覺得親情比三十萬重要,那就把錢還了。」
電話那頭立刻就沒了聲音。
掛掉又一個親戚的電話,我坐在窗邊,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我清晰地回憶起懷孕時的點點滴滴。
那時候,李秀梅對我真是百般討好,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她每天燉不同的湯送到我公司,親手為我織毛衣,撫摸著我的肚子,滿臉慈愛地說著孫子是他們王家的希望。
她信誓旦旦地承諾,生了兒子,那三十萬就是我的辛苦費,讓我隨便花。
王宇也在一旁附和,說他媽說得對,不能讓我白白受苦。
那些畫面曾經那麼溫馨,現在回想起來,卻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原來,所有的好,都明碼標價。
而那個價碼,就是我肚子裡的孩子。
現在,孩子生下來了,他們就迫不及待地翻臉不認人。
我不是他們的家人,只是一個完成生育任務的工具。
巨大的反差讓我從骨子裡感到一陣惡寒。
客廳里,我爸接完電話,臉色鐵青。
他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