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拖把沾著昨夜的雨水,冰冷潮濕。
我拎著它,像拎著一根十五年積攢下來的怨氣。
「滾。」
我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波瀾,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林偉,我那被寵壞的親弟弟,被我眼裡的寒意驚得後退半步。
他沒想到我真的會動手。
他身後的媳婦張莉立刻像被點燃的炮仗,尖叫起來。
「林強你瘋了!你敢打你親弟弟!你還是不是人!」
她的聲音刺破了老舊居民樓清晨的寧靜。
我沒有理會她,只是盯著林偉,拖把頭的水滴答滴答落在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污漬。
「我再說一遍,滾出我的視線。」
林偉被張莉的尖叫壯了膽,挺起胸膛,一副你奈我何的無賴嘴臉。
「哥,你憑什麼趕我們走?爸媽的房子你不住,還不讓我們住了?現在你搬出來,就得負責伺-服我們一家!」
他把「伺候」兩個字咬得特別重,仿佛那是刻在我骨子裡的天職。
我笑了,胸腔里翻滾著一股又酸又澀的笑意。
十五年了。
從我二十三歲大學畢業,到如今三十八歲,整整十五年。
我像一頭被拴在磨盤上的驢,圍著這個家,圍著他們所有人轉。
到頭來,我得到的,就是一句理直氣壯的「伺候」。
我不再廢話。
手裡的拖把猛地揮了出去,帶著風聲,直接掃向林偉的腿。
他「嗷」地一聲慘叫,抱著小腿跳了起來。
他那個五歲的兒子,被嚇得哇哇大哭。
張莉徹底瘋了,撲上來想抓我的臉。
「你這個殺千刀的!連孩子都嚇!你不得好死!」
我側身躲開,反手將拖把杆橫著一擋,攔住了她的瘋狂。
「再不滾,下一把就打在你身上。」
我的眼神,一定像個劊子手。
因為張莉看著我的眼睛,竟然真的停住了,臉上閃過恐懼。
樓道里開始有鄰居探出頭來,對著我們這邊指指點點。
竊竊私語像無數根細小的針,扎向我的後背。
「這不是林家老大嗎?怎麼跟自己弟弟打起來了?」
「嗨,還能為啥,肯定是為了家產唄。」
「聽說他們家父母把財產都給老二了,老大心裡不平衡了吧。」
「嘖嘖,平時看著挺老實一個人,沒想到這麼狠。」
這些聲音鑽進耳朵里,卻沒有在我心裡激起任何漣漪。
不平衡?
如果只是不平衡,我不會等到今天。
林偉看鄰居多了起來,膽氣又壯了。
他一瘸一拐地指著我,聲音大得像是要讓整棟樓都聽見。
「大家快來看啊!我哥為了搶家產,六親不認,要把我們一家趕盡殺絕啊!」
「爸媽屍骨未寒,他就這麼對我們!簡直是畜生不如!」
他開始表演,聲淚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冷冷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我從小背到大的弟弟。
我看著他如何熟練地運用輿論,如何輕易地將我釘在不孝的恥辱柱上。
我累了。
不是身體的累,是心。
心被掏空了,連憤怒都覺得多餘。
我鬆開拖把,任由它「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然後,我當著所有人的面,一步一步走到林偉面前。
他下意識地想後退,卻被我抓住了衣領。
「林偉,你聽好了。」
我湊近他的耳朵,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從爸媽決定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你的那一刻起,我林強,就再也沒有你這個弟弟。」
「以後,你們一家的死活,都與我無關。」
「再敢來我這裡鬧一次,我就打斷你的腿。」
說完,我鬆開手,將他用力一推。
他踉蹌著撞在身後的張莉身上,兩個人滾作一團。
我轉身,沒有再看他們一眼,也沒有理會鄰居們驚愕的目光。
我回到屋裡,關上門。
「砰」的一聲,整個世界都清凈了。
蘇晴,我的妻子,正站在門後,眼睛裡滿是擔憂。
她一句話都沒問,只是默默地走過來,拉起我的手。
我的手背上,剛才推搡的時候被牆壁蹭破了一塊皮,滲著血絲。
她從抽屜里找出創可貼,小心翼翼地為我貼上。
她的動作很輕,像一片羽毛拂過我的皮膚。
「疼嗎?」她輕聲問。
我搖搖頭,看著她,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這些年,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
她跟著我,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受盡了我父母和弟弟的閒氣。
可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
「晴晴,都結束了。」我說。
她點點頭,眼圈紅了。
「我知道。」
當天晚上,我的手機被打爆了。
所謂的七大姑八大姨,輪番上陣。
電話接通,無一例外,全是劈頭蓋臉的指責。
「林強!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弟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你爸媽剛走,你就這麼鬧,你想讓他們在地下都不得安寧嗎?」
「你還是個當哥的嗎?有你這麼當哥的嗎?」
我一言不發,聽完一個,掛掉,拉黑。
再接下一個。
同樣的說辭,同樣的腔調。
他們都是正義的使者,是道德的審判官。
他們站得那麼高,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卻從沒有一個人問過我,這十五年,我是怎麼過的。
最後,我煩了,直接關了機。
世界徹底安靜了。
蘇晴在小小的廚房裡忙碌著。
出租屋很小,只有三十平米,但被她收拾得乾淨整潔。
她做了兩碗麵條,臥了兩個荷包蛋。
熱氣騰騰的,驅散了屋子裡的寒意。
我們面對面坐著,吸溜吸溜地吃著面。
沒有電視,沒有爭吵,只有我們兩個人均勻的呼吸聲。
十五年來,這大概是我們吃過的,最安寧的一頓晚飯。
我看著蘇晴,鄭重地對她說。
「晴晴,你放心。」
「以後,我絕不會再讓你受這種委屈。」
「這個小家,我會拼盡全力去守護。」
她笑了,眼角有淚光閃動。
「嗯,我信你。」
第二天,林偉的報復如期而至。
我們那個早就死寂的家族群,一夜之間被他刷了屏。
他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昨天我是如何「凶神惡煞」地將他們「孤兒寡母」打出家門。
配上了幾張他自己偽造的、角度刁鑽的傷痕照片。
群里炸了鍋。
那些昨晚給我打電話的親戚,此刻都成了正義的化身,在群里對我口誅筆伐。
「忘恩負義的東西!」
「為了錢連親弟弟都不要了,簡直是敗類!」
「老林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不孝子!」
一條條信息,像一把把刀子。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然後按下了「退出群聊」的按鈕。
這些所謂的親人,不要也罷。
但事情的影響,遠不止於此。
風言風語很快傳到了我工作的單位。
我是一家小工廠的技術員,工作不好不壞,勝在穩定。
老闆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平時還算和氣。
那天下午,他把我叫進了辦公室。
他給我泡了杯茶,沒有像往常一樣聊工作,而是繞著圈子問起了我的家事。
「小林啊,最近家裡……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他的眼神裡帶著探究和懷疑。
「外面有些風聲,說你……對父母不孝,還打了你弟弟。」
我端起茶杯,熱氣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知道,我必須給出一個解釋,否則這份工作可能都保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