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句質問,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王蘭的臉上,也扇在他自己臉上。
王蘭被兒子的咆哮嚇得渾身一抖。
眼看事情敗露,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開始哭天搶地。
「我騙你?我都是為了誰啊!」
「明皓是你的親弟弟!他被人設了套,欠了高利貸,我不救他,難道眼睜睜看著他被人砍斷手腳嗎?」
「我是你媽!我不找你,我找誰?!」
她的話,徹底點燃了周明凱心中最後一點理智。
「所以你就騙我?!你就讓我去偷我老婆的婚前財產?!你就眼睜睜看著我為了你的謊言,變成一個詐騙犯?!」
「什麼詐騙犯!說得那麼難聽!」王蘭尖叫起來,露出了她最真實、最自私的一面,「她孟汐嫁給你,就是我們周家的人!她的東西,不就是我們家的東西嗎?拿她的錢救你弟弟,天經地義!」
「你這個蠢貨!娶了媳婦忘了娘!現在為了一個外人,來指責你親媽!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沒良心?」周明凱氣得笑了起來,笑聲里充滿了絕望,「是!我沒良心!我為了你這個好媽媽,為了你那個好兒子,我背叛我的妻子,我毀了我的家庭,我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人盡皆知的笑話!我真是天底下最沒良心的蠢貨!」
母子倆,就在這間莊嚴肅穆的律師事務所里,像兩個市井潑婦一樣,不顧形象地互相指責,互相攻訐。
那些不堪入耳的咒罵,那些推卸責任的言辭,將這個家庭最後一點虛偽的溫情,撕得粉碎。
我冷眼旁觀著這場狗咬狗的鬧劇。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內心卻平靜得可怕。
我只是側過頭,對身邊的張律師說了一句。
「張律師,麻煩你,把他們剛剛對話里,涉及到『合謀』、『欺騙』、『明知是賭債』這些關鍵信息,都記錄下來。」
「這些,在法庭上,都會是很有力的證據。」
張律師對我投來一個讚許的眼神,手中的筆,飛快地記錄著。
聽到我的話,正在爭吵的母子倆,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他們驚恐地看著我,仿佛第一天認識我。
王蘭的哭音效卡在喉嚨里,上不來也下不去,臉色憋得通紅。
周明凱則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所有的憤怒和激動,都化為了徹骨的寒意和恐懼。
他們終於意識到。
我今天約他們來,根本不是為了和解。
而是為了,宣判。
有了確鑿的證據,和他們在律師事務所里「自曝」的口供,事情的解決變得異常順利。
我向警方提交了所有新證據。
警方迅速將案件性質從「經濟糾紛」升級為「團伙詐騙」。
面臨可能長達數年的牢獄之災,王蘭徹底怕了。
她最後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
另一邊,李建國夫妻在得知自己買房的錢,實際上是給賭徒填了窟窿後,也徹底爆發了。
他們聯合起來,以詐騙罪正式起訴了周明凱和王蘭,要求立刻返還全部購房款,並賠償他們的經濟損失。
內外交困之下,王蘭別無選擇。
為了免除她寶貝小兒子的牢獄之災(周明皓也因參與巨額賭博被警方控制),也為了讓她自己能逃脫法律的制裁,她被迫做出了唯一的選擇。
賣掉她在老家縣城,給周明皓全款買的那套婚房。
那套她引以為傲,藏得最深的資產。
賣房的過程據說非常狼狽。
因為急於出手,價格被中介壓得很低。
最終拿到手的錢,堪堪夠還給李建國夫妻,並賠付了一部分違約金。
王蘭竹籃打水一場空。
偷雞不成,反蝕了一把米。
而我,也終於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離婚協議書。
周明凱凈身出戶。
不僅如此,他還簽下了一張欠條。
欠我三十萬。
作為他偷賣我房產,給我造成的精神損失費、誤工費,以及請私家偵探和律師的費用。
張律師說,這筆錢他可能一輩子都還不清。
我說,沒關係。
我要的不是錢。
我要的是,讓他一輩子都背著這個債務,一輩子都記住,他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簽完字的那天,天氣很好。
周明凱走出民政局的時候,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蒼老了十歲。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我轉身,走進了陽光里。
再也沒有回頭。
幾天後,通過法律程序,我那本被作廢的房產證,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中。
當我再次拿到那個紅色的小本子時,我的手微微顫抖。
這不止是一套房子。
這是我的尊嚴,我的底線,我的安全感。
是我從那個吸食我血肉的家庭里,奪回來的,屬於我自己的人生。
關於周家後續的結局,大多是從林悅那裡聽來的。
王蘭賣掉房子後,一夜之間成了村裡的笑柄。
她沒臉再在老家待下去,只能帶著病懨懨的周明皓,在縣城租了一間陰暗潮濕的地下室。
沒了家裡的接濟,周明皓那點微薄的工資,連付自己的透析費用都捉襟見肘,更別提償還那些還不清的賭債。
討債的人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依舊陰魂不散。
據說,有一次周明皓因為還不上錢,被人打斷了一條腿。
他躺在病床上,沒有怪那些心狠手辣的債主,反而開始埋怨王蘭。
「都怪你!要不是你出的餿主意,去賣孟汐的房子,事情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
「現在好了!房子沒了,錢也沒了,我還成了個瘸子!你滿意了?」
王蘭看著自己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兒子,如今卻像仇人一樣對自己惡語相向,心如刀割。
她當初為了偏愛這個小兒子,算計一切,不惜毀掉大兒子的婚姻,最終卻落得個眾叛親離,一無所有的下場。
她悔不當初,每天以淚洗面。
但我聽說這些的時候,內心毫無波瀾。
甚至連 唏噓都沒有。
惡人自有惡人磨。
他們一家人,陷入互相怨恨、互相折磨的死循環,那是他們應得的報應。
與我無關。
我拿到房產證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房子換了全套的智能門鎖。
最高級別的那種。
指紋,密碼,鑰匙,三重驗證。
然後,我請了家政公司,把整個屋子從裡到外,做了一次深度清理。
我扔掉了所有與周明凱有關的東西。
他用過的牙刷,穿過的拖鞋,我們一起買的情侶水杯,還有那張兩米寬的雙人床。
當工人把那張承載了我們三年婚姻的床墊抬出去的時候,我站在陽台上,看著它被扔上垃圾車。
心裡有一瞬間的空落。
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解脫。
像是拔掉了一顆爛到根的蛀牙,雖然過程痛苦,但從此以後,再也不會隱隱作痛。
整理舊物時,我翻出了一個盒子。
裡面裝著周明凱曾經送我的禮物。
第一支口紅,第一條項鍊,還有他親手寫的情書。
字跡笨拙,言辭質樸。
「汐汐,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看著那張泛黃的信紙,眼眶有些發熱。
我曾經真的以為,我們能有一輩子。
我把盒子蓋上,沒有扔掉,也沒有再打開。
我把它放進了儲藏室最深的角落。
就當是,對我那段死去的青春,做一個最後的告別。
一切收拾妥當後,林悅帶著香檳和一大束向日葵,來為我慶祝。
「恭喜你,孟總,喜提新生!」她在屋子裡轉了一圈,誇張地喊道。
我被她逗笑了。
我們打開香檳,在灑滿陽光的客廳里,碰杯。
「敬自由,敬未來。」
第二天,我向公司遞交了辭職信。
李總監還假惺惺地挽留我。
我只回了他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然後,瀟洒地轉身離開。
我用周明凱賠償我的那筆錢,加上自己的積蓄,在一條安靜的街道上,盤下了一個小小的店面。
開了一家花店。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店名叫「汐上」。
取自「心上」,也取自「新生」。
開業那天,陽光正好。
我站在滿屋的芬芳里,看著來來往往的客人,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安寧。
我終於,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半年後,我的花店生意漸漸步入了正軌。
我每天與花草為伴,生活簡單而充實。
那些過往的傷害,仿佛已經被時間的流水沖刷得乾乾淨淨。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去城西的花卉市場進貨。
那裡是全市最大的鮮花批發地,總是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我正蹲在一個攤位前,認真地挑選著新到的荷蘭鬱金香。
忽然,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闖入了我的視線。
是周明凱。
他瘦了,也黑了,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 T 恤和一條廉價的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沾滿泥點的運動鞋。
他正費力地把一箱月季花從一輛破舊的小貨車上搬下來。
汗水浸濕了他的後背,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
我這才想起來,他大學時學的好像就是園林設計。
沒想到,在被大公司辭退後,他竟然干起了這種體力活。
他搬完花,直起腰,捶了捶後背。
一轉身,正好看到了我。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了。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有震驚,有尷尬,有悔恨,還有 說不清道不明的懷念。
而我,在最初的愕然之後,內心只剩下一片平靜。
像一湖被微風拂過,只起了小小漣漪,便迅速恢復平滑的秋水。
他看到我,愣了很久。
然後,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朝著我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麼。
是道歉?是懺悔?還是不甘?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在他走到我面前之前,我站起了身。
我朝他,禮貌性地,微微點了一下頭。
那是一個最普通,最疏離的招呼。
像對待一個在路上偶遇的,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然後,我轉過身,沒有再看他一眼。
我擦過他的肩膀,繼續走向下一個攤位,去挑選我心愛的鮮花。
陽光溫暖地照在我的身上,給我的發梢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而他,被我留在了身後的陰影里。
過去種種,愛恨糾葛,都已與我無關。
我的未來,是星辰大海,是鳥語花香。
而他,只配待在原地,被自己的過錯,永遠禁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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