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話被我掐斷。
聽筒里最後傳來的是我弟桑樂氣急敗壞的叫罵,尖利又刺耳,像一把鈍刀子刮著我的耳膜。
我把手機扔在沙發上,胸口堵著一團棉花,上不去也下不來。
窗外的天色是那種沉悶的灰,濃雲壓得很低,把最後 光亮也吞吃乾淨。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腦子裡不受控制地回放著一年前的畫面。
就在這張餐桌上,我爸,桑建國,我媽,王秀蓮,還有我弟桑樂,一家三口整整齊齊。
他們不像是在開家庭會議,更像是在審判我。
「桑檸,家裡的房子拆了,分了九百萬。」
我媽王秀蓮先開的口,語氣裡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但看我的眼神卻充滿了警惕和防備,仿佛我是一個即將上門搶劫的強盜。
「這筆錢,是你弟弟以後娶媳婦、買房子的本錢,跟你,跟你婆家,沒有半點關係。」
她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晰,生怕我聽漏一個字。
「你別動什麼歪心思,也別跟你婆家那邊嚼舌根,聽見了沒有?」
我爸在旁邊抽著煙,煙霧繚繞,他始終沒有看我,只是低沉地附和了一句:「你媽說得對。」
我那個時候心裡是什麼感覺?
好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
我沒想過要分這筆錢,可他們這種防賊一樣的姿態,還是刺傷了我。
我就坐在那,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的臉,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我好像不是這個家的女兒,只是一個需要被時刻提防的外人。
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打斷了我冰冷的回憶。
江白回來了。
他提著公文包,身上還帶著外面微涼的空氣,一進門就看到了我失魂落魄的樣子。
「怎麼了?」他走過來,脫下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里,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臉色這麼難看,不舒服嗎?」
丈夫溫熱的掌心貼著皮膚,那股暖意仿佛順著血液流進了我的心臟,驅散了一些寒氣。
我搖搖頭,把剛才那通電話的事告訴了他。
「桑樂讓我給他一百萬,說是要創業。」
江白聽完,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他毫不意外,甚至嘴角勾起 嘲諷的弧度。
「他們消息倒是靈通。」
前幾天,江白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公公婆婆,因為公司上市,手頭寬裕了不少。
他們疼我們小兩口,直接給我們轉了五百萬,又把名下一套閒置的學區房過戶到了我的名下。
我當時又驚又喜,更多的是感激。
我從沒想過,這筆從天而降的財富,會成為我家那群「親人」眼裡的唐僧肉。
「你拒絕了,做得對。」江白握住我的手,語氣無比堅定,「這錢是我們家的,是爸媽給你的,跟他們桑家沒有一分錢關係。」
他的支持像一劑強心針,讓我混亂的心緒安定下來。
可這安寧沒有持續多久,我的手機就尖銳地再次響起。
螢幕上跳動著兩個字:我媽。
我深吸一口氣,按了接聽。
「桑檸!你長本事了是吧?你弟跟你說句話你都敢掛電話了?」
王秀蓮的聲音像是機關槍,隔著聽筒都能感受到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
「你婆家發了那麼大一筆財,給你又是錢又是房的,你弟找你要一百萬創業怎麼了?那是你親弟弟!你當姐姐的幫他不是天經地義嗎?」
天經地義。
這四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真是無比的諷刺。
「媽,我沒錢。」我壓下心裡的翻騰,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你放屁!你當我傻啊?你婆家給你五百萬,還有一套房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那是他們給我的,不是給桑樂的。」我第一次這樣明確地頂撞她。
「反了你了!桑檸!我告訴你,這一百萬,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不然你就別認我這個媽!」
電話那頭傳來她氣急敗壞的咆哮,和重物被摔碎的聲音。
我沒有再說話,直接掛斷了。
世界清靜了。
可沒過幾分鐘,我爸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他的聲音聽起來疲憊又無奈,一開口就是那套老說辭。
「小檸啊,你媽就是那個脾氣,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家裡就你弟一個男孩,你不幫他誰幫他?一百萬對你現在來說也不算什麼,就當是幫家裡一把,別鬧得這麼難看,讓親戚笑話。」
讓親戚笑話。
又是這句話。
在他的世界裡,家裡的「面子」永遠比我的感受重要。
我只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從尾椎骨升起,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爸,拆遷款九百萬的時候,你們怎麼沒怕親戚笑話?」我冷冷地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
我沒有給他再次開口的機會,掛斷了電話。
那一晚,我家的親戚群徹底炸了。
王秀蓮把我塑造成了一個嫁入豪門就六親不認、忘恩負負義的白眼狼。
各種截圖、語音,配上她添油加醋的哭訴,在群里瘋狂傳播。
緊接著,我的微信開始被各種「勸說」信息轟炸。
「小檸啊,你媽養你一場不容易。」
「都是一家人,別為錢傷了和氣。」
「你弟弟好了,你臉上不也有光嗎?」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虛偽的字句,感受著手機的每一次震動。
每一次震動,都像是在提醒我,我和那個家之間,隔著怎樣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江白拿過我的手機,直接開啟了免打擾模式。
他把我攬進懷裡,下巴抵著我的頭頂,聲音低沉而有力。
「別看了,也別理。這次,我們一步都不能退。」
我靠在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心裡最後一點猶豫和軟弱也消失殆盡。
是啊。
退讓了二十多年,換來的是什麼?
是他們的得寸進尺和理所當然。
這一次,我不想再退了。
第二天,我以為他們會消停一會兒。
事實證明,我還是太天真了。
我正在工位上核對一份緊急的報表,前台小姑娘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臉上寫滿了為難。
「桑檸姐,你……你家人來找你。」
我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我。
我快步走到公司大堂,眼前的一幕讓我瞬間如墜冰窟,血液都凝固了。
王秀蓮正坐在大堂的沙發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我們公司的前台和保安哭嚎。
「我命苦啊!辛辛苦苦把女兒拉扯大,她現在出息了,嫁了好人家,就不認我這個當媽的了啊!」
「我只是讓她幫幫她弟弟,她就翻臉不認人,說我死了都不管啊!」
我弟弟桑樂就站在旁邊,一臉的「悲憤」,時不時地插上一句:「我姐現在不一樣了,看不起我們了。」
大堂里已經圍了一些進出的同事,他們對著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那些目光像一根根尖銳的刺,扎得我渾身發痛。
我感覺自己的臉在瞬間燒了起來,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和憤怒衝上了頭頂。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的母親和弟弟,會用這種方式,把我釘在恥辱柱上。
「你們來這裡幹什麼!」我衝過去,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有些發抖。
王秀蓮一看到我,立刻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像一隻看到了獵物的老鷹,朝我撲過來。
「你這個不孝女!你還有臉問我!我生你養你,你就這麼對我?讓你拿點錢給你弟弟怎麼了?你那些錢不都是我們桑家的嗎?!」
她試圖抓住我的胳膊,嘴裡罵著各種難聽的話,什麼「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周圍同事的目光更加異樣了。
我能想像他們此刻在想什麼。
原來平日裡溫和安靜的桑檸,在家裡是這樣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