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地一拍桌子,指著林志遠的鼻子罵道:「林志遠!有你這麼跟你媽說話的嗎?她是你媽!你就為了這點錢,這麼大聲對她吼?」
這遲來的「正義」,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林志遠看著自己的父親。
這個永遠在和稀泥,永遠在縱容妻子偏袒小兒子的男人。
這個家裡最大的悲劇,不是張桂芬的偏心,不是林志強的貪婪,而是這個一家之主的懦弱和不作為。
「好,好,好!」
林志遠怒極反笑,連說了三個「好」字。
「在這個家裡,貪婪有理,偷竊無罪,只有想守住自己小家的人,才是有錯的!」
「既然你們都覺得這錢拿得天經地義,那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猛地拉開椅子,站起身。
「這十萬塊,我會讓林志強給我寫下欠條。從今天起,你們這個家,我不會再多給一分錢。」
「媽,您不是喜歡跟著弟弟過嗎?以後,就讓他給您養老送終吧!」
他扔下這番決絕的話,在全家人震驚的目光中,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
家庭矛盾的膿包,在這一刻,被他親手,徹底地戳破了。
林志遠從父母家出來,像一頭被困獸斗耗盡了所有力氣的獅子。
他沒有地方可去。
那個曾經是他避風港的家,現在空無一人。
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最終,還是身心俱疲地回到了我娘家樓下。
這一次,他沒有按門鈴。
他只是靠在樓道的牆壁上,點燃了一根又一根的煙。
地上的煙頭,很快堆成了一個小小的山丘。
是我爸出門倒垃圾時發現了他。
我爸看著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只是打開了門。
「進來吧。」
林志遠掐滅了煙,跟著我爸走進了屋。
我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看到他進來,只是抬了抬眼皮,沒有說話。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
然後,在我平靜的注視下,他「撲通」一聲,直直地跪了下去。
我媽剛從廚房出來,看到這一幕,驚得手裡的盤子都差點掉了。
我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
「姜瑤,對不起。」
他的頭深深地垂下,聲音裡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顫抖。
「是我錯了。」
「是我混蛋,是我軟弱,是我愚孝,是我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
「是我一次又一次地讓你受委募,是我親手把我們的家變成了他們可以隨意索取的金庫。」
他跪在地上,向我和我的家人,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了那十萬塊錢的真相,以及剛剛在他們家發生的那場驚天動地的爭吵。
他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
他把自己所有的不作為和糊塗,都赤裸裸地剖開,展示在我面前。
他說著說著,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竟然泣不成聲。
那哭聲里,有悔恨,有絕望,也有終於掙脫枷鎖後的釋放。
我靜靜地聽著。
我的父母也沉默地站在一旁。
客廳里,只剩下他壓抑的懺悔和哭泣聲。
等他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他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和一支筆,雙手舉著,遞到我面前。
「姜瑤,這是我前幾天出差的時候,找律師朋友起草的。」
我垂眸看去。
文件最上方,是幾個加粗的大字:「婚內財產協議」。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哽咽著說:「我自願將我們名下那套房子,以及家裡所有的存款、理財,全部無條件地劃到你個人名下。」
「那十萬塊錢,是我的軟弱造成的窟窿,我會一力承擔。我會想辦法把它要回來,要不回來,我就去打工,去做兼職,我一分一分地把它還上,絕對不會動用我們一分錢的共同財產。」
「我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你,不是想用錢來彌補你,求你原諒。」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從今以後,我林志遠這個人,這顆心,都只屬於你,屬於我們這個小家。」
「我只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
「一個讓我重新學著去做一個合格丈夫的機會。」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滿是乞求和卑微的希冀。
我看著他,看著他通紅的眼睛,看著他遞到我面前的那份沉甸甸的協議。
說實話,我的心,動搖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
一個男人,願意將自己所有的身家都交付給你,願意跪下承認自己的錯誤,這需要巨大的勇氣。
但是,被傷透的心,不是一份協議就能立刻治癒的。
我沒有去接那份協議。
我只是看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站起來吧。」
「男人膝下有黃金,別動不動就跪。」
我的態度,沒有之前的冰冷,但也沒有立刻答應。
這軟化的態度,卻讓跪在地上的林志遠,看到了 希望的光。
林志遠沒有再堅持讓我收下那份財產協議。
他知道,信任的重建,需要的是行動,而不是一紙文書。
從那天起,他開始用行動來證明他的悔改。
他沒有再逼我回家,而是自己搬回了我們那個家,每天下班後,會做好飯菜,用保溫盒裝好,送到我娘家樓下。
他不進門,只是把飯盒交給我爸,然後囑咐我趁熱吃。
一開始,我把那些飯菜都倒掉了。
後來,我媽說,別跟自己的胃過不去。
我才開始吃。
不得不說,他的廚藝比我好。
他做的飯菜,有我喜歡的味道。
周末,他去了銀行,排了很久的隊,辦理了手續。
他註銷了那張給張桂芬的副卡,並且關閉了所有銀行卡的副卡申請功能。
他把辦理回執單拍了照,發給了我。
照片下面,配了一句話:「以後,我們家的錢,只有你一個女主人。」
我看著那張回執單,心裡某個堅硬的角落,似乎鬆動了一點。
最硬核的行動,是他對林志強的追債。
他沒有再進行任何口頭上的爭吵。
他直接找了那個律師朋友,諮詢了相關的法律問題。
然後,他起草了一份極其正式、條款清晰的欠款協議。
協議里明確寫著,林志強於某年某月某日,從林志遠與姜瑤夫妻共同帳戶中,以不正當方式獲取人民幣十萬元整。
現經雙方協商,林志強需在三年內,分期還清此筆欠款,並支付相應的銀行同期利息。
協議最後還附帶了一條:若逾期未還,林志遠有權通過法律途徑進行追討。
他拿著這份協議,直接殺到了林志強的住處。
林志強看到這份白紙黑字的協議,當場就炸了。
「哥你瘋了吧!你讓我給你寫欠條?我們是親兄弟!」
張桂芬也從房間裡衝出來,護在小兒子身前,對著林志遠破口大罵。
「林志遠你還有沒有人性!你要逼死你弟弟嗎!」
「我不簽!死都不簽!」林志強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林志遠沒有跟他們爭辯。
他只是冷冷地,從包里又拿出了一份文件。
那是律師出具的法律意見書,上面清晰地羅列著,如果他不通過協商解決,將面臨的,可能是「不當得利」的民事訴訟。
「簽,或者,我們法庭上見。」
林志遠的聲音里,沒有感情。
「林志強,我提醒你,一旦立案,你就會有案底。以後你兒子女兒考公、當兵,都會受影響。」
「還有媽,你作為共同參與者,也脫不了干係。」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張桂芬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她不能不在乎她那幾個寶貝孫子的前途。
林志強也徹底蔫了。
他沒想到,自己的親哥哥,這次竟然會來真的,而且做得這麼絕。
最終,在巨大的壓力下,林志強哆哆嗦嗦地,在那份欠款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紅色的手印。
拿到簽了字的協議,林志遠看都沒再看他們一眼,轉身就走。
他真的開始想辦法還那十萬塊錢了。
他白天在公司正常上班,晚上,他註冊了一個代駕帳號。
每天晚上九點,他會準時出門,開著我們那輛車,去做代駕,直到凌晨兩三點才回家。
一個星期後,他把第一筆代駕收入,一千三百五十塊七毛,截圖發給了我。
「這是第一筆。我會繼續努力。」
我看著那張截圖,看著那精確到毛的數字,眼眶突然有些發熱。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爸下樓拿飯盒的時候,林志遠叫住了他。
「爸,您能……讓瑤瑤下來一趟嗎?我跟她說幾句話就走。」
我爸上樓跟我說了。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換了衣服,下了樓。
他就站在樓下的路燈下,身影被拉得很長。
他看起來瘦了些,也黑了些,但眼神卻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和堅定。
他看到我,有些侷促地搓了搓手。
「瑤瑤。」
「嗯。」
「飯……還合胃口嗎?」
「還行。」
一陣沉默。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
「這個星期的,一共一千五百二。」
我沒有接。
「林志遠。」我看著他,「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他急了:「我不是想用錢買你的原諒,我只是……」
「跟我回家吧。」我打斷了他。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充滿了不敢置信的驚喜。
「瑤瑤,你……」
「我說,跟我回家。」
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那個家,也是我的。我沒道理,把它讓給一個每天半夜才回家的酒鬼。」
他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在昏黃的路燈下,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日子,在一種微妙的平靜中,重新回到了正軌。
我搬回了家。
林志遠依舊每天上班,下班,做飯。
只是他不再去做代駕了。
我說,那十萬塊,就從我們倆的工資里,每個月固定存一部分,慢慢填上那個窟窿。
這是我們共同的戰役,我不想他一個人扛。
他抱著我,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們和公婆那邊,徹底斷了聯繫。
沒有電話,沒有微信,沒有任何往來。
就像兩個生活在平行世界裡的家庭。
林志強倒是每個月都「準時」地打來電話,不是說這個月手頭緊,還款能不能緩緩,就是說孩子開學了,能不能先借點錢。
每一次,林志遠都用同一句話回絕他。
「欠我的錢,一分都不能少。至於借錢,沒有。」
半年後,林志強的「生意」毫無意外地賠了個精光。
那十萬塊,就像扔進了水裡,連個響聲都沒聽到。
不僅如此,他還欠了一屁股的外債。
催債的人,甚至找到了公婆家裡。
張桂芬終於坐不住了。
她帶著林志強,又一次,堵在了我們家門口。
只是這一次,她的氣焰,再也不復從前的囂張。
她臉上堆著討好的笑,手裡還提著一籃子不知道從哪裡買來的不新鮮的水果。
「志遠,瑤瑤,你們看,志強他知道錯了。」
「你們就再幫他最後一次吧,他可是你親弟弟啊!」
林志強也低著頭,一副痛改前非的樣子。
「哥,嫂子,我真的走投無路了,你們借我點錢周轉一下,我保證,這次一定還!」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身邊的林志遠。
我想看看,這個已經「重生」的男人,會如何應對。
林志遠打開門,讓他們進了屋。
但他沒有讓他們坐下。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林志強,說:「你欠我的十萬塊,這個月的分期,還沒還。」
林志強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哥,我現在哪有錢啊……」
「那是你的事。」
林志遠打斷他,「我當初說過,這是你的人生,需要你自己負責。」
他又轉向張桂芬,語氣雖然平和,但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媽,我已經成家了,我有我自己的責任,我有我的妻子需要愛護,有我們自己的小家需要經營。」
「我已經不是那個可以任由你們予取予求的提款機了。」
「志強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他有手有腳,他應該為他自己的選擇,他自己的人生,負起責任來。」
「以後,不要再為他的事情來找我們了。我們不會再管。」
張桂芬的臉色,從討好,到錯愕,再到絕望。
她大概從未想過,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大兒子,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
她還想撒潑,還想哭鬧。
但當她對上林志遠那雙平靜而堅定的眼睛時,她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她知道,沒用了。
這個兒子,已經徹底地,不屬於她了。
最終,他們被林志遠客氣,但卻堅決地「請」出了家門。
關上門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都清凈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乾淨的窗戶,灑了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林志遠走過來,從身後輕輕地抱住我。
他把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輕聲說:「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我搖了搖頭,轉過身,看著身邊這個真正成熟起來的男人。
他或許不再是那個會把所有浪漫都掛在嘴邊的男孩。
但他,卻成了一個能為我遮風擋雨,能為我們這個家築起堅固堡壘的,真正的男人。
我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個輕輕的吻。
陽光下,我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微笑。
我們的小家,在經歷了這場劇烈的風雨之後,終於建立起了它最堅固,也最健康的邊界。
而這,才是婚姻最該有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