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聽筒里，婆婆張桂芬的聲音甜得發膩，一聲聲「我的好兒媳」叫得我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瑤瑤啊，志遠出差了，你一個人在家也孤單，不如過來我們這邊住幾天。」
我對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
「媽，我一個人住習慣了，挺好的。」
「那怎麼行，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多不安全。」
她的關心聽起來總是那麼彆扭，像一件爬滿了虱子的華美袍子。
我捏了捏眉心，決定快刀斬亂麻。
「媽，這樣吧，志遠也擔心你們倆在家吃飯隨便對付，我訂了個好地方，明晚請您跟爸出去吃頓好的，換換口味。」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陣欣喜的騷動。
「哎喲，這怎麼好意思呢，太破費了！」
張桂芬的推辭虛偽得沒有 誠意。
「應該的，孝順你們嘛。」
我順著她的話說，心裡卻是一片冰冷的平靜。
掛斷電話，我立刻在點評軟體上找到那家收藏了很久的海鮮自助餐廳。
人均三百九十八。
不便宜，但偶爾一次，就當是完成丈夫林志遠臨行前「照顧好爸媽」的囑託。
付款成功的頁面跳出來，我心裡那點因為婆婆而起的煩躁，總算被 即將完成任務的輕鬆感所取代。
第二天傍晚，我提前到了餐廳。
璀璨的水晶吊燈，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空氣里瀰漫著黃油和蒜蓉的香氣，混合著淡淡的海水氣息。
公公林建國和婆婆張桂芬準時到達。
公公穿著他那件半舊的夾克，看到這富麗堂皇的環境，手腳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放。
婆婆的眼睛卻在發光，像雷達一樣掃視著每一個餐檯，嘴裡不住地發出讚嘆。
「哎呀，這地方真高級，得花不少錢吧？」
她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問我，眼神里全是算計。
我淡淡一笑：「還好，爸媽吃得開心最重要。」
服務員將我們引到預留的四人卡座。
我剛把外套掛好，準備去給公婆拿些開胃的水果，一個熟悉又令人厭煩的身影就闖入了視線。
小叔子林志強，腆著他那啤酒肚，左手牽著他大兒子，右手拽著他老婆王莉。
王莉身後還跟著兩個小一點的孩子，像一串拖油瓶。
一家五口，浩浩蕩蕩，目標明確地朝著我們這桌走來。
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像一塊石頭，直直地墜入深不見底的寒潭。
張桂芬看到他們，臉上立刻綻放出菊花般的笑容，得意地朝我揚了揚下巴。
「我尋思著，你請我們也是請，多幾雙筷子不是更熱鬧嘛，就讓你弟他們一家也過來了。」
她的話說得那麼理所當然，仿佛是在宣布一件天大的好事。
林志強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氣地拿起桌上的菜單翻看，嘴裡嘟囔著：「媽，這有啥好看的，吃自助不就得拿貴的嗎？」
王莉則抱著最小的孩子，眼睛不停地瞟著那些擺滿了龍蝦和帝王蟹腿的冰台。
我什麼都沒說。
臉上的肌肉仿佛被凍住，連一個虛假的微笑都擠不出來。
公公林建國侷促地搓著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張桂芬，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他永遠是這個家裡的沉默者，一個懦弱的縱容犯。
「嫂子，你可真大方，這地方我早就想來了。」
林志強放下菜單，沖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燻得發黃的牙。
我垂下眼帘，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
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此刻卻很想用它去抓破點什麼。
「姜瑤啊，你別小氣。」
婆婆的聲音尖銳地響起，帶著 警告的意味。
「志強孩子多，都正在長身體呢，不多吃點好的怎麼行？」
我終於抬起頭，對上她那雙渾濁又精明的眼睛。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
「媽說的是。」
這一點頭，仿佛一個信號。
林志強一家像開了閘的洪水，呼啦一下沖向了海鮮區。
他們專挑最貴的拿。
小臂粗的帝王蟹腿，巴掌大的鰲蝦，還有新上的烤生蚝。
盤子堆得像一座座小山，搖搖欲墜地端回來。
他們甚至不需要用公用的夾子，林志強直接用手抓起一隻烤得滾燙的扇貝，就往嘴裡塞。
油漬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滴，落在他那件滿是褶皺的 T 恤上。
王莉則忙著給她的三個寶貝兒子剝蝦殼，剝好的蝦仁堆在盤子裡，看都不看我們這邊一眼。
那兩個大一點的熊孩子，吃了幾口就坐不住了。
他們在過道里追逐打鬧，尖叫聲刺破了餐廳里悠揚的背景音樂。
其中一個，在轉身時狠狠撞在了一個端著湯的服務員身上。
滾燙的湯汁灑了一地。
服務員驚呼一聲，幸好躲得快才沒被燙傷。
王莉聽見動靜，只是不耐煩地吼了一句：「跑慢點！摔死你們！」
然後繼續低頭對付她盤子裡的螃蟹。
周圍的食客投來厭惡的目光。
我坐在原位，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看著公公尷尬地埋頭吃著一盤炒飯。
看著婆婆一邊往自己嘴裡塞著三文魚，一邊還在指揮林志強：「快，再去拿點那個，別讓他們收走了！」
我的心裡，一片死寂。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甚至沒有波瀾。
就像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極其拙劣的鬧劇。
我拿起公筷，給公公夾了一塊他愛吃的蒸排骨。
「爸，您多吃點這個。」
然後，我起身，走向飲料區。
我給公公倒了一杯溫熱的玉米汁。
給婆婆拿了一罐她喜歡的杏仁露。
我甚至還「體貼」地給林志強一家五口，每人拿了一瓶昂貴的進口果汁。
我全程微笑著。
給他們遞紙巾，幫他們收拾桌上的空盤子，提醒他們小心地上的湯漬。
我的笑容得體又溫和，像一張完美的面具，將我所有的真實情緒都隔絕在外。
他們吃得杯盤狼藉，心滿意足。
婆婆打著飽嗝，拍著肚子，對我投來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
林志強剔著牙，含糊不清地說：「嫂子，謝了啊，下回有這好事還叫我們。」
我依舊笑著，說：「好啊。」
終於，這場酷刑般的盛宴接近尾聲。
婆婆故作大方地站起來：「我去結帳！」
她那樣子，好像生怕我不知道她只是裝裝樣子。
我立刻起身，「客氣」地攔住她。
「媽，說好了我請的，怎麼能讓您掏錢呢？」
我扶著她重新坐下，然後轉身，走向不遠處的收銀台。
婆婆和林志強一家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我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跟隨著我的背影。
我走到收銀台前，服務員微笑著問我：「您好，是 17 號桌結帳嗎？」
我點了點頭，也對她回以一個微笑。
然後，我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但足以讓身後豎著耳朵的家人們聽得清清楚楚。
「你好，我們分開付。」
「這兩位老人的我來。」
「那邊那一家五口的，他們自己結。」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緊接著，是張桂芬尖利到幾乎要劃破人耳膜的叫聲。
「姜瑤！你什麼意思！」
她像一頭髮怒的母獅，從座位上彈起來，幾步衝到我面前，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的臉上。
我往後退了半步，避開她的口水攻擊，臉上的微笑紋絲不動。
小叔子林志強也怒氣沖沖地跟了過來，他那張油光滿面的臉因為憤怒而漲成了豬肝色。
「嫂子，你這就不給面子了吧？一頓飯而已，你至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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