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聲音很大,帶著一種被羞辱後的惱羞成怒。
餐廳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到了我們這裡。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鄙夷,有看熱鬧的幸災樂禍。
我能感覺到公公林建國坐立不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而小叔子的老婆王莉,則抱著孩子,站在不遠處,用一種陰陽怪氣的語調說風涼話。
「喲,看來是看不起我們這一家子啊,嫌我們吃得多了。」
服務員站在收銀台後,面露難色,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後這群氣勢洶洶的人。
「這位女士,這……」
我沒有理會身後的叫囂,平靜地對服務員說:「就按我說的做,我們是三個人,他們是五個人。」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晰無比。
「你憑什麼!」
張桂芬的嗓門又拔高了一個八度,開始在餐廳里撒潑。
「姜瑤,你嫁到我們林家,就是我們林家的人!你的錢不就是我們林家的錢?花你這點錢怎麼了?我兒子辛辛苦苦在外面掙錢,你就在家享福,現在讓你請弟弟一家吃頓飯,你就這麼摳門?」
她的話像一盆髒水,劈頭蓋臉地潑過來。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
我甚至聽到有人在小聲說:「這兒媳婦是挺過分的,對長輩這麼不尊重。」
我心裡冷笑。
看,這就是她要的效果。
用所謂的「孝道」和「親情」來綁架我,把我釘在道德的十字架上,讓我成為眾矢之的。
「媽。」
我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得沒有 波瀾。
「我請的是您和爸,因為志遠出差,我怕你們孤單。」
「志強一家來,我歡迎,但歡迎不代表我就有義務為他們買單。」
「AA 制,很公平,誰也不欠誰的。」
我的邏輯清晰,條理分明。
可對一個撒潑的人來說,邏輯是最沒用的東西。
「我不管!今天這錢你要是不一起付了,你就是不孝!就是沒把我們當一家人!」
張桂芬開始拍著大腿,乾嚎起來。
林志強在一旁幫腔:「就是!我哥知道了也饒不了你!沒見過你這麼當嫂子的!」
我看著他們母子倆一唱一和的醜陋嘴臉,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和他們爭辯,就像試圖叫醒一個裝睡的人,純粹是浪費口舌。
我不再看他們,直接從包里拿出手機。
「服務員,掃碼。」
我把手機螢幕對準掃碼器。
「滴」的一聲輕響,支付成功的頁面彈了出來。
三百九十八乘以三,總共一千一百九十四元。
我將支付成功的頁面向服務員展示了一下。
「我的部分付清了。」
然後,我收起手機,轉身,目光越過撒潑的張桂芬和憤怒的林志強,落在了一臉尷尬無措的公公身上。
「爸,時間不早了,我先送您回去吧。」
這是我對他最後的,也是僅剩的一點情面。
林建國的嘴唇翕動著,臉上滿是羞愧和為難。
他剛想站起來,就被張桂芬一把死死拽住。
「林建國你敢走!你走了誰給我撐腰!」
她衝著公公怒吼,那樣子,仿佛公公才是那個犯了錯的人。
我看著這一幕,心裡最後一點溫度也消失了。
我不再停留。
我頭也不回地轉身,朝著餐廳大門走去。
身後的叫罵聲,哭嚎聲,周圍食客的指指點點,都像被一道無形的牆隔絕開來。
我的世界裡,只剩下我自己平穩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走出這個令人窒息的牢籠。
我沒有錯。
錯的是那些把別人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的吸血鬼。
錯的是那些毫無邊界感,把親情當成勒索工具的劊子手。
走出餐廳,晚風吹在臉上,帶著 涼意。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口那股鬱結之氣,終於消散了些許。
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一場戰爭的序幕,才剛剛拉開。
我的腳剛踏進家門,甚至還沒來得及換鞋,林志遠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手機在包里瘋狂震動,像一顆催命的炸彈。
我看著螢幕上閃爍的「老公」兩個字,內心毫無波瀾。
該來的,總會來。
我慢條斯理地換好拖鞋,走到沙發上坐下,才按下了接聽鍵。
「喂。」
電話一接通,林志遠那夾雜著怒火的咆哮聲就從聽筒里炸開。
「姜瑤你是不是瘋了!」
「為了區區一頓飯,你讓我全家在外面丟人現眼!」
他的聲音那麼大,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
我把手機拿遠了一點,等他吼完這第一句。
「你知道事情的經過嗎?」
我冷靜地問他,聲音平穩得像在談論天氣。
「我需要知道什麼經過?我媽都打電話哭著告訴我了!」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不耐煩和對我這種「明知故問」的厭惡。
「她說你把他們一家人扔在餐廳,自己跑了!讓志強一家在那麼多人面前下不來台!姜瑤,你怎麼能這麼對長輩,怎麼能這麼對你弟弟!」
長輩。
弟弟。
聽聽,他說得多麼順口。
在他的世界裡,他的家人永遠是需要被呵護的弱者,而我,就必須是那個無條件付出和退讓的強者。
「林志遠,我請的是爸媽。」
我一字一頓地重複著事實。
「林志強一家五口是不請自來。」
「我不聽這些!」
他粗暴地打斷我。
「一家人吃頓飯,誰請不一樣?你就不能大度一點嗎?一千多塊錢對我們來說算什麼?你就非要為了這點錢,讓我媽我弟在外面被人指指點點?」
「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回餐廳去把帳結了!」
「然後給我媽,給我弟,給弟妹,好好道歉!」
「告訴他們你錯了!」
他的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精準地扎在我心上最柔軟的地方。
我沒有說話。
我只是沉默地聽著。
聽著這個我愛了五年,嫁了兩年的男人,如何不分青紅皂白地維護他的原生家庭,如何將我所有的委屈和底線踩在腳下。
我的心,一點點變冷,變硬。
直到最後,只剩下一片堅不可摧的寒冰。
我沒有哭,也沒有爭吵。
我只是默默地,用另一根手指,在手機螢幕上輕輕一點。
通話錄音功能,開啟。
我的情緒突然變得異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清醒。
我需要證據。
需要把這個男人醜陋的,被親情綁架後愚孝的嘴臉,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你家的人,不管他們做了什麼,我都要無條件地包容和遷就,是嗎?」
我用一種極其平淡的語氣,引導著他說出更多。
「那本來就是你當兒媳、當嫂子該做的!」
他果然上鉤了,毫不猶豫地吼了回來。
「我媽把我養這麼大不容易,我弟從小就沒過過好日子,我們當哥嫂的,不就應該多幫襯他們一點嗎?」
「幫你沒錯,但我們是搭夥過日子的夥伴,不是你家的扶貧辦。」
我的聲音依舊很輕。
「姜瑤你今天說話怎麼陰陽怪氣的?你是不是覺得嫁給我委屈你了?」
他的怒火再次被點燃。
「我告訴你,這日子想過就過,不想過……」
他說到這裡,頓住了。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過火。
「總之,你今天必須去道歉!不然這事沒完!」
他強硬地收了尾。
我聽著聽筒里他粗重的喘息聲,覺得這場對話可以結束了。
我想要的東西,已經全部到手。
「我知道了。」
我輕聲說了這四個字。
然後,不等他再開口,我便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
客廳里只剩下冰箱運轉的嗡嗡聲。
我握著手機,靜靜地坐在黑暗裡。
眼淚,終究還是不爭氣地滑落了下來。
但這一次,不是為了傷心,也不是為了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