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傳來了婆婆張翠蘭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聲音。
「小默……是你嗎?」
周默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小默……快過年了……你和你爸……我們……我們沒錢過年了……」
張翠蘭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不再是之前的理直氣壯和撒潑耍賴,而是充滿了乞求和可憐。
「你哥那個畜生跑了……我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們知道錯了,小默,我們真的知道錯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借我們點錢,讓我們買點年貨,吃頓年夜飯……就五千,五千塊就夠了……」
她哭訴著自己有多可憐,咒罵著周凱多麼不是東西,話里話外,都在拚命地暗示,周默才是他們現在唯一的依靠。
我站在周默旁邊,清晰地聽著電話里傳來的每一個字。
我看著周默的臉。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沒有憤怒,沒有不忍,甚至沒有 波瀾。
他只是聽著,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我甚至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極度嘲諷的弧度。
他想起了什麼?
是想起那些穿著哥哥舊衣服的童年?
是想起那個在雪地里瑟瑟發抖的下午?
是想起為了學費在工地上揮汗如雨的夏天?
還是想起我們結婚時,那薄薄的三千塊紅包?
亦或是,想起幾個月前,他低聲下氣地問「我也是你們的兒子啊」,卻只換來一句不耐煩的「你哥比你更需要」?
那些獨自心寒的夜晚,那些不被理解的痛苦,那些被區別對待的委屈,此刻都一一浮現在他眼前。
遲來的道歉,比草還賤。
他已經不需要了。
周默的沉默,讓電話那頭的哭聲漸漸停了下來。
空氣中只剩下緊張而急促的呼吸聲。
張翠蘭在等待,在煎熬地等待著她小兒子的「審判」。
過了許久, mungkin 是公公周建國搶過了電話,聲音焦急而顫抖。
「小默,你倒是說句話啊!你不能不管我們啊!我們快餓死了!」
周默終於動了。
他把手機拿到嘴邊,開口了。
聲音平靜得可怕,像一片不起波瀾的冬日湖面,冰冷,且深不見底。
「去找你們有五百萬的兒子吧。」
「我沒錢。」
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然後,他打開通訊錄,找到了那個陌生的號碼,以及之前所有被他拉黑的、與那個「家」有關的號碼,一個一個,全部徹底刪除。
做完這一切,他把手機扔到沙發上,仿佛扔掉了一件糾纏了自己三十年的垃圾。
世界,終於徹底清靜了。
我走過去,從背後輕輕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體很僵硬,但慢慢地,在我懷抱的溫度下,一點點放鬆下來。
他轉過身,將頭深深地埋在我的肩窩裡。
我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浸濕了我的衣服。
他沒有哭出聲,只是身體在微微顫抖。
我知道,那不是悲傷的淚,而是解脫的淚。
是從長達三十年的親情枷鎖中,徹底掙脫出來的釋放。
從今往後,他的世界裡,再也沒有不公,沒有偏袒,沒有無盡的索取和傷害。
只有我,只有我們這個溫暖的家。
他的歸宿,在這裡。
春節當天,我們的家裡暖意融融。
我媽和我爸在廚房裡忙活著,準備著豐盛的年夜飯。
我和周默在客廳陪著他們聊天,電視里播放著春節聯歡晚會,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屋子。
零點的鐘聲敲響時,我們一家人舉杯慶祝。
看著身邊愛我的父母,和身旁這個重獲新生的丈夫,我 cảm thấy 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滿足。
而城市的另一邊,那間陰暗的地下室里,周建國和張翠蘭守著一碗速凍餃子,相對無言。
電視機都沒有,只有從鄰居家隱約傳來的、模糊的歡笑聲,更襯得這裡死寂一片。
不久後,我們從老家的親戚那裡聽說了一個消息。
周凱在外地因為參與集資詐騙,被抓了,數額巨大,直接被判了十年。
聽到消息的那天,據說張翠蘭和周建國一夜之間,頭髮全白了。
他們那個被寄予厚望、被傾注了所有心血和財產的「寶貝兒子」,徹底成了一個階下囚。
他們也徹底成了孤寡老人。
後來,他們想去養老院。
但因為身無分文,沒有一家養老院肯接收他們。
他們只能靠著社區發放的微薄救濟金,在那間破舊的地下室里苟延殘喘。
他們成了所有親戚朋友教育孩子時的反面教材,一個關於「偏心」與「溺愛」最終會如何反噬自身的活生生的例子。
而我們,再也沒有去關注過他們的任何消息。
他們的世界,與我們無關了。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我和周默去公園散步。
他牽著我的手,步履輕鬆,眉宇間那絲常年不散的疲憊和憂鬱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容和堅定。
我們看著公園裡嬉笑打鬧的孩子,看著相扶相持的老人,看著這片充滿了生活氣息的人間煙火。
周默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認真地說:「悠悠,我們也要個孩子吧。」
我笑著點頭:「好啊。」
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裡,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星辰大海。
我知道,我們真正的、充滿希望的新生活,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