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那台老舊電視機還在聒噪地播放著家庭倫理劇,裡面的兒媳正跪在地上哭求婆婆的原諒,聲音悽厲,跟我眼前的場景形成了荒誕的對比。
我婆婆,王桂芬,那張布滿褶子的臉僵住了,嘴巴半張著,剛才那句「金貴著呢」的餘音似乎還掛在嘴角,現在卻像被人扼住了喉嚨。
我公公,周建國,一直以來都扮演著沉默的大家長角色,此刻也從他的報紙後面抬起了頭,渾濁的眼睛裡透出難以置信的光。
我手裡那個鮮紅的房產證,像一團燒得正旺的火,灼痛了他們的眼睛。
「沈薇,你這是什麼意思?」王桂芬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我沒有回答,只是用指尖輕輕敲了敲那個紅本本,上面我的名字,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本子,是我結婚前,我爸媽用他們一輩子的積蓄為我買下的底氣。
他們說,女兒,我們不求你大富大貴,只求你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不至於在婆家受了委屈連個去處都沒有。
三年,我把這份底氣壓在箱底,試圖用我的隱忍和付出去換一個所謂的「家和萬事興」。
我天真地以為,人心是能被捂熱的。
結果,我捂了三年,捂出來的,是一塊捂不化的寒冰,甚至這塊冰還想吸食我的血肉。
「什麼意思?」我終於開口了,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意思就是,這是我的房子。你們的女兒周雪金貴,有兩百萬身家,你們二老也是有福氣的人,自然應該搬去她的金窩裡享福。我這個小廟,留給你們,實在是委屈了。」
我的語氣很平淡,沒有 波瀾,就像在陳述一件與我無關的事實。
可每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狠狠地釘進這個家的虛偽外殼裡。
「你!你這個不孝的女人!」王桂芬終於反應過來,一拍大腿,慣用的撒潑戲碼瞬間上演,「我們辛辛苦苦把周默拉扯大,他娶了你,我們住兒子的家天經地義!你現在拿著個本本就要趕我們走?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她開始捶胸頓足,乾嚎起來,眼淚一滴都沒有。
我冷眼看著,三年來,這套把戲我看過無數次。
只要我稍有不順從,她就用「不孝」這頂大帽子壓下來。
以前,我怕周默為難,總是第一時間妥協,道歉。
但今天,我不想了。
我的心,在他們把兩百萬拆遷款一分不剩地塞給小姑子周雪時,就已經死了。
那筆錢,是他們老房子的拆遷款,按理說,周默也有一份。
周默曾向我保證,等錢下來,我們拿一半,把家裡裝修一下,再買輛車,剩下的給爸媽養老。
我信了。
結果,錢下來的那天,他們一家三口開了個我不知道的「家庭會議」。
第二天,婆婆就得意洋洋地宣布,錢全部給了周雪。
「女兒才是貼心小棉襖,以後給我們養老送終還得靠她。再說了,我們住在兒子家,吃兒子的,喝兒子的,要錢幹什麼?」
她當時就是這麼說的,說得理直氣壯,仿佛我這個兒媳婦的付出,就是空氣。
而我的丈夫周默,只是在一旁尷尬地笑著,讓我「大度一點」。
從那一刻起,我知道,在這個家裡,我永遠都是個外人。
一個可以隨意使喚、隨意犧牲的免費保姆。
就在這時,大門「咔噠」一聲開了。
周默回來了。
他一進門就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看到他媽在哭,我冷著臉站在一邊,他立刻皺起了眉頭。
「又怎麼了這是?媽,你別哭了。薇薇,你怎麼又惹媽生氣了?快給媽道個歉。」
他甚至不問緣由,條件反射般地就將所有的過錯都歸咎於我。
這就是我的好丈夫。
一個永遠站在他原生家庭那邊的成年巨嬰。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後一點點溫度也消失了。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重複道:「周默,我讓他們搬出去。」
周默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看到了我手裡的房產證,眼神里閃過 慌亂,隨即被憤怒取代。
「沈薇!你鬧夠了沒有!他們是我爸媽!住自己兒子家有什麼問題?你讓他們搬出去,他們能去哪?你想讓他們流落街頭嗎?你的心怎麼這麼狠!」
一連串的指責,像刀子一樣扎過來。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突然覺得很可笑。
我們結婚三年,他住著我的房子,開著我陪嫁的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我為這個家做的一切,卻反過來指責我心狠。
「你的爸媽?流落街頭?」我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帶著無盡的悲涼和嘲諷,「你妹妹周雪不是剛拿了兩百萬嗎?她是身家兩百萬的金貴大小姐,買套房子給自己的親爹媽住,不是理所應當?怎麼,那錢只能讓她買跑車炫耀,不能給你們二老一個安身之所?」
周默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被我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王桂芬見兒子吃了癟,嚎得更來勁了:「我不管!這是我兒子的家!我死也死在這裡!我就是不走,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她說著,直接往地上一坐,開始拍著大腿哭天搶地。
「造孽啊!娶了媳「婦忘了娘啊!沒天理啊!」
周默一臉焦頭爛額,對著我低吼:「沈薇,你非要把這個家攪得天翻地覆才滿意嗎?趕緊把房產證收起來,給媽道歉!」
我冷冷地看著他,把房產證收回包里。
但道歉?不可能。
我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後那個撒潑打滾的老太太身上。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小姑子周雪打來的。
我按了免提。
電話那頭傳來周雪尖銳又得意的聲音:「喂,沈薇,我哥在家嗎?你告訴他,我明天就去提我那輛紅色的寶馬了!哎呀,你說我選哪個內飾好呢?真是煩惱啊!不像某些人,一輩子就守著個破房子,沒見過世面。」
電話里,她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對我的鄙夷和炫耀。
客廳里,她媽的哭嚎聲,她哥的怒斥聲,和她電話里的炫耀聲,交織在一起,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我包裹。
我感到一陣窒息。
我沒有說話,直接掛斷了電話。
然後,我看著周默,眼神堅定得沒有 退讓。
「明天早上八點,如果他們還不走,我就換鎖。周默,你也一樣。」
夜深了。
臥室的門緊閉著,將客廳里的一切雜音都隔絕在外。
周默坐在床邊,眉頭緊鎖,身上還帶著一股酒氣。
他大概是覺得沒臉,晚飯後找藉口出去了,現在才回來。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終,還是他先開了口,聲音疲憊而沙啞。
「薇薇,你別這樣,行嗎?」
他伸出手,想來拉我的手,被我躲開了。
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然後訕訕地收了回去。
「我爸媽年紀大了,他們從鄉下來,很多習慣改不掉。他們不容易,一輩子沒享過什麼福,你就多擔待一點。」
又是這套說辭。
每次我們因為他父母發生爭執,他都用「不容易」三個字來道德綁架我。
我轉過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他們不容易,我就容易嗎?周默,結婚三年,我上著班,回家還要伺候你全家老小。你媽把我當保姆使喚,你爸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你妹更是把我當仇人。我為你做的這些,是不是都理所應當?」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小錘,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
周默的眼神閃躲,不敢與我對視。
「我……我知道你辛苦。」他支支吾吾地說,「可那畢竟是我爸媽。而且,小雪拿到那筆錢,也是我們全家的喜事啊。她過得好了,我們臉上也有光,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