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叮」的一聲,是銀行的扣款通知,十萬。
我截圖發給老公江川,只問了一個字:「嗯?」
他幾乎是秒回:「小軍網貸還不上了,我這個當哥的不能不管。」
緊接著,他又發來一條:「我們是夫妻,我的錢你管不著,希望你懂點事。」
我看著天花板,笑了。
沒吵沒鬧,我默默把他的愛車掛上了二手平台。
當他因為絡繹不絕的詢價電話而暴怒時,我把他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我們是夫妻,我的車你也管不著,希望你懂點事。」

冰冷的玻璃螢幕上,那串刺眼的數字像是燒紅的烙鐵,燙進我的視網膜里。
十萬。
不多不少,整整十萬。
是我們存了兩年,準備明年用來做點小生意的啟動資金。
現在,它憑空消失了。
我沒有立刻跳起來質問,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
身體的某個部分好像瞬間死去了,剩下的部分只是一個維持著生命體徵的空殼。
我冷靜地截下那張銀行通知的圖,點開那個置頂的微信頭像。
發送。
然後,打出一個字。
「嗯?」
沒有多餘的標點,連一個問號都顯得浪費。
江川的回覆快得像是在專門等著我。
「小軍網黛還不上了,我這個當哥的不能不管。」
小軍,江軍,他的親弟弟,一個二十好幾卻遊手好閒的成年巨嬰。
我的手指懸在螢幕上方,寒意從指尖蔓延至心臟。
還沒等我組織好語言,第二條信息彈了出來。
「我們是夫妻,我的錢你管不著,希望你懂點事。」
懂事。
這個詞像一把鈍刀,在我心口反覆拉鋸。
我仰面倒在沙發上,目光渙散地盯著天花板上那盞複雜的水晶吊燈。
燈光折射出無數個細碎的光點,晃得我眼睛發酸。
我們就為了這盞燈,還和裝修師傅爭論了半天。
江川說,家裡要有一盞主燈,這樣才像個家。
現在我才發覺,這個所謂的家,不過是一個精緻的牢籠。
而我,就是那個被「懂事」捆綁住的囚徒。
我笑了,起初是無聲的抽動,接著是低低的輕呵,最後變成了控制不住的、空洞的笑聲。
笑得眼淚都從眼角滑落,浸濕了鬢角的碎發。
憤怒嗎?
早就過了那個階段了。
從他第一次偷偷拿走我們一個月工資去給江軍買最新款手機時,憤怒就已經被耗盡了。
剩下的是一片冰封的死海,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我停止了笑聲,從沙發上坐起來,動作平穩得不像自己。
沒有爭吵,沒有歇斯底里,甚至沒有再回復他一個字。
我拿起平板電腦,指尖在螢幕上滑動,熟練地打開一個橙色的二手車軟體。
車庫裡那輛黑色的 SUV,是江川的命根子。
當初買車時,他手裡的錢不夠,是我爸媽看不下去,把給我的二十萬嫁妝錢拿了出來,才全款提了這輛車。
他說,男人得有輛好車,在外面才有面子。
我當時還笑著說,面子是自己掙的,不是車給的。
他只是摟著我,誇我懂事。
又是懂事。
我面無表情地從手機相冊里翻出之前拍的車輛照片,一張張上傳。
信息,里程,購買日期,保險記錄。
我填得一絲不苟,仿佛在處理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公事。
最後是價格。
我看著市場估價,手指輕輕一點,直接減掉了兩萬。
一個極具吸引力的價格。
一個能讓他的手機在明天被打爆的價格。
做完這一切,我關掉平板,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水流過喉嚨,卻帶不來暖意。
晚上七點,門鎖轉動,江川回來了。
他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換鞋時踢得鞋櫃砰砰作響。
他似乎心情很好,完全沒有察覺到客廳里凝固如實質的低氣壓。
「老婆,我回來了。今天媽燉了雞湯,我給你帶了一份。」
他把保溫桶放在餐桌上,像往常一樣走過來想抱抱我。
我側身躲開了。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但他很快恢復了自然,大概是把我的冷淡歸結為那十萬塊錢帶來的小情緒。
「行了,為那點錢生什麼氣。小軍是我親弟,他有難我能不幫嗎?」
他坐在我對面,一副施捨般的語氣。
「你放心,以後我多賺點,很快就補回來了。」
「你啊,就是越來越懂事了,知道顧全大局。」
我看著他那張自以為是的臉,內心平靜得可怕。
我甚至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拿起桌上的水壺,給他倒了一杯水。
溫熱的水汽氤氳升騰,模糊了他那張我曾經深愛過的臉。
我靜靜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一個即將為自己的傲慢和愚蠢,付出代價的陌生人。
第二天是周六。
我醒得很早,窗外的天剛蒙蒙亮。
江川還在熟睡,呼吸均勻,嘴角甚至還掛著滿足的笑意。
不知道在夢裡,他又為他的寶貝弟弟解決了什麼天大的難題。
我沒有吵醒他,輕手輕腳地起床,洗漱,然後坐在客廳的飄窗上,捧著一本書,安靜地等待。
陽光一點點爬上窗台,空氣中浮動的塵埃清晰可見。
八點半,第一個電話準時響起。
江川在臥室里煩躁地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什麼,沒接。
電話鍥而不捨地響著。
第三遍的時候,他終於不耐煩地接了起來,聲音含糊又暴躁。
「喂!誰啊!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電話那頭似乎說了什麼。
江川的聲音瞬間清醒了,帶著困惑。
「什麼車?賣什麼車?你打錯了吧!」
他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試圖繼續睡。
但五分鐘後,第二個電話又打了進來。
「神經病吧!」
他罵罵咧咧地再次掛斷。
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
他的手機像是變成了一個滾燙的山芋,安靜不了幾分鐘就會瘋狂震動。
終於,在接到第七個詢價電話後,他徹底沒了睡意。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我能清晰地聽到他壓抑著怒火的粗重喘息聲。
他大概是點開了某個陌生人發來的賣車連結,看到了那幾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照片。
臥室門被「砰」的一聲撞開。
江川雙眼赤紅,頭髮凌亂,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直直地向我衝來。
「孟汐!是不是你乾的!」
他的吼聲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正慢條斯理地往臉上敷著一張補水面膜,冰涼的觸感讓我異常冷靜。
我抬起眼皮,透過面膜紙的縫隙看著他。
「是啊。」
我輕輕吐出兩個字,聲音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
「你瘋了!」
他像被點燃的炸藥桶,在我面前暴跳如雷。
「那是我的車!我的車!你憑什麼賣!」
他揮舞著手臂,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我的面膜上。
我往後挪了挪,不想讓他的骯髒情緒污染到我。
我慢悠悠地揭下面膜,看著他氣急敗壞的臉,將他昨天發給我的那句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我們是夫妻,我的車你也管不著,希望你懂點事。」
江川的表情瞬間凝固,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悶棍。
他張著嘴,你了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幾秒鐘後,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臉色漲紅地反駁。
「車是登記在我名下的!法律上就是我的!你憑什麼賣!」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