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樂,我警告你,今天你要是敢不給我五萬塊,我就死給你看!」
這是婆婆今天早上出門前對我撂下的狠話。
所以當我下班回家,看到她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上時,我心裡只有冷笑。
「你媽說到做到,已經『死』了,你去收屍吧。」我對跟在身後的老公說。
老公一臉疲憊,顯然也以為婆婆在演戲。
可當他走近,想把婆婆搖醒時,臉色卻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顫抖著手,從婆婆緊握的拳頭裡,抽出了一張醫院的……病危通知單。

周浩的吼聲像一顆炸彈,在我耳邊引爆。
「方樂!你怎麼能這麼冷血!」
他的眼睛裡布滿血絲,憤怒、驚恐、還有全然的不可理喻。
我被那張飄飄然的紙震在原地,腦子裡嗡嗡作響。
病危通知單。
這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思維都停滯了。
怎麼會是真的。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長達三年的情感消耗壓了下去。
我無法立刻擠出任何同情。
我的心像一塊被反覆搓洗、晾乾、又被踩踏過的抹布,僵硬且麻木。
「還愣著幹什麼!叫救護車!」周浩沖我咆哮,手忙腳亂地去探他媽劉桂芬的鼻息。
我機械地掏出手機,手指卻有些不聽使喚。
最終,我們沒有等救護車,周浩背起劉桂芬就往樓下沖。
我抓起玄關的包,跟了下去。
深夜的樓道,只有我們倉皇的腳步聲。
周浩的喘息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汗水浸濕了他背後的衣衫。
「早上你為什麼不給錢!」他在前面嘶吼,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迴蕩,充滿了怨懟,「要是媽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後,連一個字都懶得辯解。
錢。
又是錢。
結婚三年,這個家所有的話題都離不開錢。
計程車司機被我們駭人的樣子嚇了一跳,一路猛踩油門。
周浩在后座抱著劉桂芬,不停地埋怨我,數落我的不是,從早上沒給錢,說到我平時對他媽不夠「孝順」。
我扭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城市的霓虹燈模糊成一片片光怪陸離的色塊。
我的世界,也像這片色塊一樣,混亂,找不到焦點。
醫院的急診室燈火通明,亮得刺眼。
空氣里瀰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氣味。
劉桂芬被推進了搶救室。
我和周浩被攔在門外。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熬。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表情嚴肅。
「誰是病人家屬?」
「我是她兒子!」周浩一個箭步衝上去。
醫生摘下口罩,神情凝重地看著我們:「病人是急性腎衰竭,情況很危險,需要立刻進行血液透析。」
急性腎衰竭。
周浩的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被我扶了一把。
「醫生,嚴重嗎?能治好嗎?」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必須馬上治療,不然隨時有生命危險。」醫生頓了頓,補了一句,「另外,治療費用很高,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扶著周-浩冰冷的手臂。
「醫生,能具體說一下病情和治療方案嗎?」我的聲音出奇的平穩。
醫生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我的鎮定。
他簡單解釋了透析的原理和後續可能的治療方向。
周浩根本聽不進去,他只抓住了最關鍵的兩個字。
「錢!錢!」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方樂,錢呢?我們家的存款呢?快去交錢啊!」
他的力氣大得嚇人,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里。
我看著他這張因焦急而扭曲的臉,突然感到一陣陌生的寒意。
「周浩,你清醒一點。」我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們已經沒有存款了。」
「怎麼可能!」他瞪大了眼睛。
「上個月,你媽說要給你弟周陽買車,拿走了最後一筆五萬塊的存款。」我平靜地陳述著一個事實,「你忘了?」
周浩的表情凝固了。
他當然沒忘。
那筆錢是我存了很久,準備用來給我們換個大點房子的首付款。
當時他也是這樣,被劉桂芬逼得沒辦法,然後反過來逼我。
「那……那怎麼辦?」周浩的眼神開始躲閃,語無倫次,「媽不能等啊!」
他眼裡的崩潰和無助,像一根針,終於刺破了我堅硬的外殼。
但刺出來的不是同情,而是積壓了三年的,冰冷的怒火。
「是啊,不能等。」我輕輕地重複了一句。
「你想辦法啊!方樂!你不是一向很有辦法嗎!」他突然激動起來,雙手猛地一推。
我猝不及防,後背重重撞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
「砰」的一聲悶響。
不算很疼。
但就是這一推,把我心底對這段婚姻僅存的,最後溫情,徹底澆滅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我的丈夫,這個為了他媽,第一次對我動手的男人。
我突然就笑了。
深夜的醫院走廊,空無一人。
搶救室的紅燈還亮著。
我靠著牆,慢慢滑坐在地上。
三年來的一幕幕,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里閃現。
第一次,劉桂芬說自己心臟不舒服,胸口悶,周浩急得團團轉,我陪著去醫院,全套檢查下來,醫生說沒任何問題,但她還是從我們這裡拿走了一萬塊,說是要買「保健品」調理。
第二次,她說自己腿腳疼,走不了路,周浩二話不說,給她買了幾千塊的按摩儀,結果第二天,我就在樓下公園看到她健步如飛地和人跳廣場舞。
還有上上次,她直接躺在地上打滾,說我們不孝,害她高血壓犯了,不去醫院,就要現金,說要去老家找偏方。
一次次的「裝病」,一次次的勒索。
周浩一次次的妥協,一次次的和稀泥。
他說:「我媽不容易,她就是想找點存在感,我們讓著她點。」
他說:「不就一點錢嗎,我媽開心就好。」
他說:「方樂,你別這麼計較,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
我看著自己被他推搡過,隱隱作痛的肩膀,心底冷笑。
原來,只有在需要我掏錢、需要我犧牲的時候,我們才是一家-人。
而他媽的病,不管是真是假,最終的罪責,都會落在我頭上。
我成了那個劊子手。
劉桂芬從搶救室轉到了普通病房,人醒了。
我和周浩站在病床前。
她虛弱地睜開眼,渾濁的目光在房間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我臉上。
「錢……」她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過木板,乾澀又刺耳,「我要治病……我不能死……」
她一開口就是要錢,對自己之前的裝病鬧劇,絕口不提。
仿佛那張病危通知單,就是她最有力的武器,可以洗刷掉之前所有的不堪。
「媽,你放心,有我呢!」周浩「噗通」一聲跪在了床邊,握住她枯瘦的手,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媽,你不會有事的!我就是砸鍋賣鐵也給你治!」
母子倆開始上演一出感天動地的苦情大戲。
劉桂芬一邊哭訴自己命苦,一邊控訴我這個兒媳婦「心狠」。
周浩則在一旁捶胸頓足,發誓要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我站在兩步開外,像一個局外人,冷漠地看著這場表演。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我幾乎要為他們鼓掌。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
我的小叔子,周陽,風風火火地趕了來。
他比周浩小五歲,長得油頭粉面,身上穿著上個月剛用我的錢買的名牌 T 恤。
「媽!你怎麼樣了?」他撲到床邊,表情誇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