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婆來我家,小叔子一家也跟來了。
我花錢買菜買水果,他們在客廳嗑瓜子看電視。
臨走時,婆婆更是重量級,直接把十斤車厘子全裝走,放到了妯娌的車裡。
她拍拍我的手,語重心長:「謝禾,你條件好,多幫襯一下你弟弟。」
我看著她那副「我為你兒子好」的聖母模樣,笑得燦爛。
「媽,您放心,我肯定幫。這不,弟妹剛才就把車厘子錢轉我了,還非要多給兩百,說不能讓我吃虧,我怎麼勸都勸不住呢。」
說著,我看向一臉錯愕的妯娌:「弟妹,你說對吧?」

空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瞬間凝固。
客廳里那台聒噪的電視,此刻也仿佛被掐住了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響。
妯娌李娟的臉,是我見過最精彩的調色盤。
從錯愕的白,到尷尬的紅,最後定格在一種被架在火上烤的醬紫色。
她的嘴唇翕動了幾下,一個字都沒能從牙縫裡擠出來。
婆婆王秀蓮那張布滿精明算計的臉,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她搭在我手背上的那隻手,溫度迅速冷卻,甚至有些僵硬。
一道銳利如刀的視線,從她渾濁的眼睛裡射出來,直直扎向李娟。
那眼神裡帶著催促,帶著命令,更帶著威脅。
李娟像是被蠍子蟄了一下,猛地一顫。
她求救似的望向婆婆,又瞥了一眼旁邊裝聾作啞的小叔子肖明。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那裡面混合著屈辱和怨毒。
我依然保持著微笑,一種堪稱完美的,無懈可擊的微笑。
我的目光溫和而坦然,甚至帶著幾分鼓勵。
「弟妹?」
我輕輕地又叫了一聲,像是在提醒她走神了。
這聲提醒,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李娟在婆婆幾乎要殺人的目光逼視下,哆哆嗦嗦地掏出了手機。
她的手指在螢幕上戳了好幾下,才點開那個綠色的軟體。
轉帳的介面在她眼前晃動,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
五百塊。
那是我買車厘子的錢,三百。
她多轉的兩百,是我剛剛替她「決定」的。
「滴」的一聲輕響,我的手機亮了。
一條到帳信息,清晰地宣告了這場小型戰役的勝利。
「嫂子,你看你,跟我還客氣什麼。」
李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只是乾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都是一家人,應該的,應該的。」
她重複著這三個字,像是在給自己催眠。
婆婆的臉色緩和下來,重新堆砌起那副慈祥長輩的假面。
她再次拍了拍我的手,這次的力道重了許多。
「看看,看看,這才是一家人該有的樣子。」
「謝禾啊,你別怪媽多事,媽也是希望你們兄弟妯娌之間能多走動,多互相幫襯。」
我心底冷笑。
幫襯?
是單方面的吸血吧。
我抽出自己的手,笑容依舊得體。
「媽說的是。」
「時間不早了,路上開車小心。」
送走這群瘟神,我關上門的瞬間,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屋子裡一片狼藉。
茶几上是瓜子殼和果皮,沙發上是他們坐出來的褶皺,空氣里還殘留著一股不屬於這個家的味道。
我感到一陣生理性的噁心。
肖寒,我的丈夫,從送他們下樓回來,臉色就一直很難看。
他一言不發地開始收拾茶几,動作很重,杯子和桌面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知道,暴風雨要來了。
果然,在他將最後一捧垃圾掃進垃圾桶後,他轉身看著我。
「謝禾,你今天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的聲音壓抑著怒火,像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我怎麼過分了?」
我平靜地回望他,內心毫無波瀾。
「你不該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我媽和李娟下不來台。」
「那點水果才多少錢?你就為了幾百塊錢,鬧得大家都不愉快,有意思嗎?」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根細小的針,扎進我早已麻木的心臟。
不是疼,是煩。
「肖寒,你覺得是錢的問題嗎?」
「那是我今天下午頂著大太陽,專門開車去山姆買的。」
「我買的時候,想著爸媽喜歡,你弟弟侄子也喜歡,我很高興。」
「可結果呢?我洗好端上來,他們吃著,我看著。」
「我一片都沒吃到,就被你媽整個端走,送給了她的小兒子。」
「她甚至沒有問過我一句,就好像這房子裡的一切,都是她的。」
我的聲音很平靜,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可這份平靜,在肖寒看來,就是冷漠,是無理取鬧。
「她是我媽!是長輩!她拿點東西怎麼了?」
「你為什麼就不能大度一點?非要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這樣讓我怎麼在家人面前做人?」
成年巨嬰的咆哮,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看著他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突然覺得很可笑。
這就是我當初奮不顧身要嫁的男人。
一個被原生家庭牢牢捆綁,分不清是非對錯的搭夥夥伴。
我沒有再跟他爭吵。
我只是默默地拿出手機,點開我和閨蜜的聊天記錄。
我把手機遞到他面前。
上面沒有激烈的言辭,只有一張張轉帳截圖和付款記錄。
「你看清楚。」
「裝修房子,你媽說沒錢,一分不出,轉頭給你弟五萬換車,這筆錢,是我們倆的存款。」
「你侄子上幼兒園,需要三萬贊助費,你媽一個電話打過來,理直氣壯,這筆錢,刷的是我的信用卡。」
「你爸上個月過生日,我給他買了一萬多的按摩椅,你媽給你弟買了一萬多的遊戲機。」
「還有,每個月給你爸媽的兩千塊生活費,哪一筆不是從我們這個小家裡出去的?」
「肖寒,我計較的不是那三百塊的車厘子錢,我計得是我這幾年喂不熟的白眼狼!」
手機螢幕的光,映著肖寒的臉,忽明忽暗。
他死死地盯著那些記錄,呼吸變得粗重。
客廳里,只剩下牆上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每一聲,都像是在對我這樁婚姻進行無情的審判。
許久,他抬起頭,眼裡的怒火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沉默。
死一樣的沉默。
我和肖寒陷入了冷戰。
這是我們結婚三年來,最漫長的一次沉默。
我們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像是兩個被透明玻璃牆隔開的陌生人。
他睡在書房,我睡在主臥。
我們會在清晨的洗手間門口擦肩而過,誰也不看誰。
餐桌上,各自吃著自己點的外賣,碗筷碰撞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
我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哭鬧。
我的內心平靜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被我刻意壓抑的記憶,會像潮水一樣翻湧上來。
我想起我們籌備婚禮的時候。
我的父母,拿出了他們大半輩子的積蓄,給我買了這套婚房,只寫了我一個人的名字。
他們說,女兒,這是你的底氣,是你的退路。
而肖寒的母親王秀蓮,在談及裝修時,兩手一攤,眼淚說來就來。
「謝禾啊,不是我們不出錢,家裡實在困難。」
「你弟弟馬上要結婚,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我們是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