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懦弱,未未,」她看著我,眼睛裡泛著淚光,「我只是……我只是想保護這個家,保護你和你爸,不要再起什麼風波。但是我……我用錯了方法。」
她從相冊的夾層里,拿出一封已經泛黃的信。
是奶奶寫給她的。
信里,奶奶告訴她,自己已經看透了大兒子和兒媳的品性,她說林家的手藝和家產,絕不能落到心術不正的人手裡。
「……我把秘方給未未,不只是因為她聰明、有心,也是在保護你。將來,萬一你爸有什麼事,或者他們欺負你們,這個東西,就是你們安身立命的本錢。」
「你奶奶說,」我媽的聲音哽咽了,「這手藝,給有德有才的人,才能發揚光大。給心術不正的人,只會變成他們爭鬥算計的工具。」
我伸出手,緊緊地抱住我的媽媽。
這一刻,我終於完全理解了她前半生的所有隱忍和退讓。
那不是懦弱,那是一種在絕望環境中,用盡全力的守護。
我們母女倆,在那個灑滿午後陽光的老房子裡,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心靈相通。
過去的結,在這一刻,徹底解開了。
大伯母的結局,比我想像的還要淒涼。
為了支付法院判決的巨額賠償金,也為了償還之前借的高利貸,她不得不變賣了城裡的房產。
那套她曾經引以為傲的,位於市中心的大平層,最終的買家,正是李總的一個朋友。
這件事,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的女兒,我那個高傲的堂姐,嫁人後,夫家嫌棄娘家出了事丟人,對她百般挑剔,夫妻關係岌岌可危。
而她的兒子,那個被她寄予了全部厚望、被她吹噓為「家族未來希望」的林帆,在經歷了父親入獄、家庭破產、朋友疏遠的連串打擊後,精神徹底崩潰了。
他給大伯母留下一封信,信上說,他要去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重新開始。
然後,就消失了。
大伯母徹底垮了。
她一個人搬到了城鄉結合部一個破舊的出租屋裡,整個人都變得精神恍惚。
據老家來的親戚說,有人看到她經常一個人在菜市場裡徘徊,對著賣海鮮的攤位,嘴裡反覆念叨著:「我的佛跳牆……我的秘方……這鮑魚不對……」
有一次,她竟然徘徊到了「林奶奶的廚房」旗艦店的門口。
那天,店裡正在搞周年慶,生意紅火,人聲鼎沸。
她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馬路對面,隔著車水馬龍,看著餐廳里溫暖的燈光和熱鬧的景象,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個不屬於她的世界。
我爸正好送客出來,隔著玻璃看到了她。
她瘦得脫了形,頭髮花白,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舊衣服,在冬日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我爸沉默地看了她很久,最後,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沒有上前去打招呼,而是轉身回到店裡,讓後廚打包了一份員工餐,讓一個新來的、不認識她的店員,匿名送了過去。
店員把飯盒遞給她的時候,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當她低下頭,看到飯盒上「林奶奶的廚房」那個熟悉的logo時,她呆住了。
然後,這個要強了一輩子、算計了一輩子的女人,終於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抱著那盒還溫熱的飯,嚎啕大哭。
眼淚里,是悔恨,是絕望,更是對自己親手葬送了一切的,無盡的悲涼。
又是一年春節。
「林氏一家親」的微信群,早已死寂。
除夕夜,我的新家燈火通明。
房子是我用第一年的分紅買的,一個帶著大露台的頂層複式。
我爸正站在露台上,和視頻里的李總、三爺爺朗聲笑著互相拜年,他的笑聲,是我記憶里從未有過的爽朗和舒展。
我媽則和表弟陳陽,在開放式的廚房裡,研究著火鍋底料的配方,兩人為是多放一勺牛油還是一勺豆瓣醬而「爭論」不休,笑聲傳遍了整個客廳。
餐桌上,沒有工序繁複的佛跳牆。
只有一個熱氣騰騰的九宮格火鍋,和擺得滿滿當當的,我們每個人真正愛吃的菜。
有我媽愛吃的毛肚,我爸愛吃的鮮切黃牛肉,還有陳陽念叨了很久,終於可以光明正大擺上桌的,酸辣土令絲。
我的手機輕微震動了一下。
是公司財務發來的年度財務報表郵件。
「林奶奶的廚房」,在開業的第一年,頂住了所有的風波和壓力,實現了近千萬的凈利潤。
我把手機遞給我媽看。
她湊過來看了看那一長串的數字,又抬頭看了看我,臉上綻放出無比驕傲和滿足的笑容。
「我的女兒,是我的驕傲。」她輕聲說。
窗外,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一朵朵綻放,將整個城市映照得亮如白晝。
那個死寂的家族群里,沒有一個人說話,安靜得像一塊冰冷的墓碑。
我舉起手中的酒杯,裡面是甜甜的米酒。
「為我們的自由,乾杯!」
「乾杯!」
爸爸、媽媽、陳陽,我們一起舉杯,溫暖的燈光,映照在每一個人的笑臉上。
奶奶的秘方沒有失傳。
它以一種更好、更自由的方式,守護了它真正想守護的人,並為我們開啟了一段全新的,閃閃發光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