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沒有了半個月前在我家裡嘶吼叫罵時的半分「威風」。
他攔住了我的去路,渾濁的眼睛裡閃著一絲希冀的光。
他向我伸出手,開口就要錢。
「林晚,我好歹養了你二十多年,你不能不管我!法律規定了,子女有贍養老人的義務!」
他竟然還敢跟我提法律。
我看著他這副可憐又可恨的樣子,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我拿出手機,點開了一段錄音。
裡面傳出的,是他那天晚上,在我家裡那段癲狂的嘶吼:
「我每天看到你這張臉,就想起你媽那個賤人!」
「我養了別人的種六年!」
錄音在安靜的花園裡迴響,格外清晰。
他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變成了死灰色。
「養育之恩?」我收起手機,冷冷地反問他,「你確定不是長達二十年的,有預謀的精神虐待和蓄意報復?」
我告訴他,我已經諮詢過周明遠的律師團隊。
鑒於他早已知曉我非親生,並長期對我進行精神上的冷暴力和虐待,且我的親生父親已經找到並履行撫養義務,從法律上講,我可以不承擔對他的贍養義務。
他眼裡的光,徹底熄滅了。
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頹然地靠在長椅上。
看著他絕望的樣子,我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我從錢包里,抽出十張一百塊錢,扔在了他的腳下。
「不過,」我說,「這一千塊錢,不是給你的贍養費。」
「這是我替我爺爺,買斷你和我媽那段孽緣的最後一點情分。」
「也是我買斷我這二十六年人生的入場券。」
「從此以後,你我之間,兩不相欠。」
他屈辱地彎下腰,顫抖著手,一張一張地撿起了地上的錢。
那幾張薄薄的紅鈔,仿佛是他這失敗一生的最後一點遮羞布。
我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身後,再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我知道,我和他的故事,到此,徹底結束了。
周明遠對我母親當年的車禍,一直心存疑慮。
他動用了自己的關係和資源,重新對那起陳年的交通事故展開了調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一個可怕的真相,漸漸浮出了水面。
調查發現,就在我母親車禍發生的前三個月,林建國一反常態地,給我母親買了一份保額高達五十萬的巨額意外險,受益人,是他自己。
在那個年代,五十萬,是一筆足以改變一個人一生的天文數字。
更關鍵的是,有當年的老鄰居回憶起,車禍發生前幾天,曾看到林建國一個人在車庫裡鬼鬼祟祟地待了很久,像是在擺弄汽車的什麼零件。
當時鄰居沒在意,現在想起來,卻覺得不寒而慄。
結合母親日記里提到的,林建國長期存在的家暴行為,以及他對金錢近乎病態的渴望……
一個讓人脊背發涼的猜想,幾乎已經成了事實。
那或許,根本就不是一場意外。
而是林建國為了騙取巨額保費,而進行的一場蓄意謀殺。
只是他可能沒想到,那天母親會因為和他爭吵,而提前獨自開車出了門。
雖然因為年代久遠,很多直接的物理證據已經湮滅,無法從法律上將他定罪,送進監獄。
但這已經足夠了。
我將所有的調查資料,包括那份保險單的複印件、鄰居的證詞記錄、以及當年事故車輛剎車系統異常的鑑定報告,全部整理成了一份厚厚的文件。
幾天後,我找到了林建國棲身的橋洞。
他正裹著一床破爛的棉被,和幾個流浪漢一起,分食著發餿的盒飯。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警惕和厭惡的表情。
我沒有走近,只是將那個牛皮紙文件袋,扔在了他的面前。
「好好看看吧。」
我冷冷地說。
「你這輩子,就抱著這些東西,下地獄去懺悔吧。」
他疑惑地撿起文件袋,拆開,拿出裡面的文件。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疑惑,到震驚,再到驚恐,最後,是徹底的死灰。
他手裡的文件散落一地,整個人抖如篩糠,看著我,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知道,我全都知道了。
我知道,這才是對他最狠的懲罰。
讓他活著。
讓他永遠活在秘密被揭穿的恐懼中。
讓那份罪惡,像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永遠懸在他的頭頂,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啃噬他的靈魂,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比讓他死,要殘忍得多。
也解恨得多。
我把老宅徹底翻新了。
周明遠本想為我買一套市中心的江景豪宅,被我拒絕了。
我賣掉了他堅持過戶給我的新房,用那筆錢,請了最好的設計師,將這間充滿了我和爺爺、母親回憶的老宅,重新裝修。
我把屋子裡的每一處,都布置成了記憶中,爺爺和媽媽還在時的樣子。
院子裡,重新種上了爺爺最喜歡的桂花樹。
客廳里,擺上了媽媽最喜歡的百合花。
陽光透過乾淨的落地窗灑進來,將整個屋子照得溫暖而明亮。
我開始嘗試著,與周明遠建立新的聯繫。
我們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去給我母親和爺爺掃墓。
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些生疏和尷尬,但他那小心翼翼的,笨拙而真誠的愛,像一股溫暖的溪流,慢慢融化了我冰封多年的心。
我漸漸開始相信,我不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我也有了可以依靠的港灣。
後來,我陸陸續續地聽到了一些關於林建國和劉秀梅一家的消息。
繼姐和她老公,因為單位的處分和同事們背後的指指點點,日子過得一地雞毛,爭吵不斷,最終離了婚。
劉秀梅想回頭去找林建國,卻被後者像瘋狗一樣,打得頭破血流地趕了出來。
而林建國,徹底瘋了。
他成了附近有名的瘋癲乞丐,時常一個人對著空氣喃喃自語:「不是我……剎車不是我弄壞的……不是我……」
他們所有人的結局,都像是一段段荒誕的社會新聞,偶爾從別人口中傳來,卻再也無法在我心裡激起任何波瀾。
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應有的報應。
而我,也終於可以徹底地,將他們從我的人生中抹去。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將母親的日記和爺爺的遺囑,鄭重地放進一個鐵盒子裡,埋在了院子裡那棵新栽的桂花樹下。
讓所有的愛與恨,都與塵土相伴,歸於平靜。
我回到屋裡,泡了一壺清茶。
陽光透過窗戶,暖洋洋地照在我的身上。
我拿起相框,看著那張母親抱著年幼的我,爺爺站在一旁,笑得一臉慈祥的老照片。
我笑了。
這一次,是從心底里感到的,溫暖而釋然的笑。
我守住了爺爺留給我最珍貴的東西。
也為母親,為自己,討回了遲到的公道。
最重要的是,我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的人生,早已是另一片,雲泥之上的,廣闊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