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爸那句"家裡太擠",根本不是嫌棄我,而是他作為一個父親,最後的、也是最卑微的驕傲。
他想保護我,用他僅剩的力氣。
07

我和陳凱徹夜未眠。
第二天,陳凱那邊傳來了好消息。
他通過一個大學同學,聯繫上了上海一家頂級腫瘤醫院的權威專家,對方看了我爸的病例資料後,認為雖然是晚期,但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現在有一種新的免疫療法,配合靶向藥,如果效果好,可以極大地延長生存期,並且提高生活質量,副作用比傳統化療小很多。
唯一的缺點就是,貴。
一個療程下來,就要十幾萬,而且大部分需要自費。
"錢不是問題,"我斬釘截鐵地說,"我們自己的存款,加上爸媽給的這三十萬,先頂上。不夠的話,我們把這套房子賣了!"
陳凱握住我的手:"房子不能賣,那是我們的家。錢的事,我來想辦法。現在最關鍵的,是怎麼說服爸去上海。"
這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我爸的脾氣,硬來是肯定不行的。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想了一整天。
我回憶著從小到大和我爸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是個極其固執的人,但他有一個最大的軟肋——那就是我。
我記得小時候,我發高燒,半夜要去醫院,外面下著傾盆大雨,根本打不到車。
是他,用一件雨衣裹著我,背著我跑了五公里路,把我送到了醫院。
他自己全身都濕透了,發著抖,卻一聲不吭。
我知道,他愛我,勝過愛他自己。
我心裡漸漸有了一個大膽的,甚至有些"不孝"的計劃。
我沒有再給家裡打電話,而是直接在網上訂了回家的火車票。
同時,我讓陳凱幫我偽造了一份文件——一份我的"診斷報告"。
兩天後,我再次拖著行李箱,出現在了家門口。
開門的是我媽,她看到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悅悅?你……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讓你別回來嗎?"
我沒理會她,直接衝進屋裡。
我爸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我,他猛地站了起來,臉上滿是怒氣:"誰讓你回來的?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滾!你給我滾出去!"
他指著門口,氣得渾身發抖。
我沒有走,而是"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
我爸媽都驚呆了。
我從包里拿出那份偽造的診斷報告,高高舉起,淚流滿面地看著我爸,一字一句地說:"爸,我不走了。我不回去了。"
我把報告遞到他面前,哭著說:"前幾天我回去之後,一直覺得不舒服,就去醫院做了個檢查。醫生說……醫生說我……"我哽咽著,說不出那個殘忍的詞。
我爸疑惑地接過那張紙,戴上老花鏡,只看了一眼,他的手就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張紙飄飄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報告上,我的名字後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和他一樣的診斷:"肺腺癌"。
"這……這是怎麼回事?不可能!這不可能!"我爸的嘴唇哆嗦著,臉色慘白如紙。
我媽也撲過來撿起報告,看完後,她尖叫一聲,差點暈過去。
我跪在地上,抱著我爸的腿,哭得撕心裂肺:"爸,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醫生說,這個病可能跟遺傳有關係。爸,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不治了。我也不想治了。反正治了也是花冤枉錢,反正最後都是要死的。我就想回到你和媽身邊,在家裡,哪兒也不去了。我們一家人,要死,也死在一起!"
我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狠狠地劈在了我爸的心上。
他呆呆地看著我,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震驚、痛苦、自責和無盡的悔恨。
他抬起手,想要摸摸我的頭,卻又無力地垂下。
他這個一輩子沒流過幾滴淚的硬漢,在這一刻,老淚縱橫。
"報應……這都是報應啊……"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08
我的"病",成了壓垮我父親最後一道心理防線的稻草。
他不再提什麼放棄治療,也不再趕我走。
整個家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死寂。
我媽整日以淚洗面,抱著我,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我的命怎麼這麼苦"。
弟弟林帆從公司請了長假回來,看到那份診斷報告後,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蹲在牆角,哭得像個孩子。
而我爸,則是在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他不再抽煙,不再看電視,只是整天整天地坐在沙發上發獃,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化不開的悲傷和痛苦。
我知道我的做法很殘忍,這無異於在他們本就千瘡百孔的心上,又捅了一刀。
但我沒有別的辦法。
三天後,我爸把我叫到他房間,他拿出一個存摺,遞給我,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這裡面……是家裡最後的一點錢了。你明天就去上海,去找最好的醫生。爸不治了,爸的病已經沒希望了。你還年輕,你一定要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知道,時機到了。
我搖了搖頭,把存摺推了回去。
"爸,我不去。要去,我們一起去。"
"胡鬧!"他急了。
"我沒有胡鬧。"我看著他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爸,我已經聯繫好了上海的專家,陳凱也已經過去了。專家說,我們兩個的病,只要積極配合治療,都還有希望。我們家的戶口本、身份證,我昨天都拿到了。後天去上海的火車票,我也買好了,三張。"
"你……"他氣得說不出話。
"爸,你聽我說完。"我握住他冰涼的手,"以前,你總說,你是這個家的頂樑柱,要為我們遮風擋雨。現在,你病了,我也病了。這個家,不能再塌了。所以,我們必須一起去治病,一起好起來。"
"我們兩個,就是彼此的希望。你要是放棄了,那我也不治了。你要是好好治,我就陪你一起。你要是能多活一天,我就能多看到一天的希望。"
"爸,為了我,你就當是為了我,我們一起去上海,一起跟老天爺再拼一次,好不好?"
我爸死死地盯著我,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的眼神里,有掙扎,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重新點燃的、名為"希望"的火焰。
他知道,他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就等於親手宣判了我的"死刑"。
許久之後,他閉上眼睛,兩行滾燙的淚水,從他滿是皺紋的眼角滑落。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我們……一起去。"
那一刻,我知道,我贏了。
兩天後,在弟弟的陪同下,我和爸媽一起,坐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
在車上,我當著他們的面,把那張偽造的診斷報告,撕成了碎片。
我爸媽都愣住了。
我笑著對他們說:"爸,媽,對不起,我騙了你們。我沒病,我好好的。我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你們,你們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們放棄。"
我爸愣了足足有半分鐘,然後,他抬起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隨即,他一把將我摟進懷裡,這個堅強了一輩子的男人,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09

上海的治療過程是艱難而漫長的。
幸運的是,那位專家的方案非常有效。
新的免疫療法對我爸的副作用確實很小,配合靶向藥,他的病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腫瘤肉眼可見地在縮小。
雖然無法痊癒,但醫生很樂觀地告訴我們,如果能一直維持下去,帶瘤生存五年、十年,甚至更久,都是很有可能的。
這個消息,是籠罩在我家上空許久的陰霾里,透出的第一縷陽光。
我和陳凱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套小房子,把媽也接了過來,方便照顧我爸。
弟弟林帆則在老家和上海之間兩頭跑,一邊要顧著工作,一邊還要操心家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