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銀行的轉帳回執單從印表機里緩緩吐出，帶著油墨的溫熱時，我，李秀雲，一個六十歲的老人，感受到的不是掏空家底後的恐慌，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酷的平靜。
400萬，我半生辛勞的凝結，我老無所依的最後屏障，就在剛才，被我親手捐給了山區兒童。
我知道，當兒子王斌手機上那條銀行簡訊響起時，他為我精心構築的「幸福晚年」——那座名為養老院的牢籠，將迎來一場他畢生難忘的風暴。
而我，將是風暴的中心。
01
「媽，您就放心吧，這房子賣了，咱們家的大事就成了！」兒子王斌握著我的手，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熱切光芒。
那光芒里有對未來的憧憬，有對即將到手的豪宅的渴望，唯獨沒有對我這個老母親即將失去唯一住所的半分不舍。
我渾濁的眼睛看著他，又看了看旁邊坐著的，正低頭羞澀微笑的準兒媳張倩，心中五味雜陳。
我腳下這套房子，是住了三十多年的老學區房，面積不大，六十平，但地段好。
牆上還掛著王斌從小到大的獎狀，陽台上還種著老頭子生前最喜歡的那盆君子蘭。
這裡的每一塊地板，每一寸牆壁，都浸透了我半輩子的記憶和心血。
老頭子走得早，是我一個人拉扯著王斌長大，供他讀完大學，看著他有了體面的工作。
如今，他要結婚了，女方家提出的要求，就是必須在市中心有一套不小於一百二十平的婚房。
這要求像一座大山，壓得剛工作沒幾年的王斌喘不過氣。
看著兒子日漸憔悴的臉，我心疼得像刀割一樣。
最終，我做出了這個決定——賣掉我的老房子。
中介說，這房子雖然舊，但學區的名額值錢，掛出去至少能賣400萬。
這筆錢，足夠給王斌付一套大房子的首付，還能讓他手頭寬裕些，風風光光地把張倩娶進門。
張倩是個漂亮的城裡姑娘，家境也好，王斌能娶到她，是我老王家祖墳冒了青煙。
為了兒子的幸福，我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
「倩倩啊，以後王斌要是欺負你，你告訴阿姨，阿姨給你做主。」我慈愛地看著張倩，她乖巧地點點頭，嘴甜地喊著：「媽，您真好。以後我們結了婚，您就跟我們一起住，我們給您留個最大的房間，帶陽台的，讓您天天曬太陽。」王斌也趕緊附和：「對對對，媽，我們早就商量好了，以後我跟倩倩給您養老，您就等著享福吧！」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描繪著未來的美好生活，我心裡那點離別愁緒也被沖淡了不少，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仿佛已經看到，在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裡，我們三代同堂，其樂融融。
賣房的過程很順利，來看房的人絡繹不絕，最終一個為了孩子上學的年輕夫婦，以420萬的價格買下了它，還答應可以讓我多住一個月，方便我搬家。
簽合同那天，我手都在抖。
當中介把那張寫著我名字的銀行卡遞給我時，我感覺沉甸甸的，那不是一張卡，是我後半生的全部。
王斌和張倩比我還激動，兩人拿到合同，翻來覆去地看，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悅。
晚上，王斌特意訂了一家高檔餐廳，說是要慶祝。
飯桌上，張倩不停地給我夾菜，噓寒問暖，比親女兒還親。
「媽，新房子我們已經看好了，就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精裝修，拎包入住。等您的錢一到帳，我們就去交首付。」張倩興奮地說著，眼睛亮晶晶的。
我點點頭，叮囑道：「好是好，就是別太鋪張了，錢要省著點花。」王斌拍著胸脯保證：「媽，您放心，我心裡有數。這錢名義上是您的，但我們就是暫時幫您保管，以後您想用錢，隨時跟我們說。」我被他們描繪的幸福藍圖徹底灌醉了，心裡最後的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
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親，能為兒子的未來鋪平道路，是我最大的驕傲。
我完全沒有注意到，在飯桌的熱烈氣氛下，王斌和張倩在桌子底下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那眼神里，有一種我讀不懂的複雜情緒，像一張正在悄然收緊的網。
02
搬家的日子定在一個周末。
王斌和張倩一大早就開著一輛嶄新的SUV過來了，車是張倩家買的，說是給他們的結婚禮物。
看著兒子開著新車，身邊的未婚妻漂亮又得體，我心裡充滿了自豪。
我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一些舊衣服，還有老頭子的遺像，以及那盆養了二十多年的君子蘭。
王斌看到我抱著那個沉重的花盆，皺了皺眉：「媽，這破花還留著幹嘛？又占地方又不好看，新家可沒地方放這個。」我心頭一緊，這盆花是老頭子留下的念想，我每天都精心照料，早就有了感情。
我堅持道：「這是你爸留下的，必須帶著。」張倩見狀，立馬過來打圓場，笑著說：「媽，王斌不是那個意思，他是怕您累著。這樣吧，咱們先把花放這兒，等新家安頓好了，再專門開車來接它，給它在新家找個最好的位置，好不好？」她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我台階下，也解決了王斌的「麻煩」。
我只好點點頭，戀戀不捨地將花盆放在了空蕩蕩的客廳角落。
打包好的幾個箱子被搬上車，我最後一次環顧這個承載了我一生悲歡的家，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鎖上門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一片被風吹起的落葉，再也找不到歸根的地方了。
「媽，別難過了，以後您的家就是我們的家，比這兒大，比這兒好。」王斌摟著我的肩膀安慰我。
我吸了吸鼻子，擠出一個笑容，是啊，為了兒子，一切都值得。
車子發動，老房子在後視鏡里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
我轉過頭，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中充滿了對新生活的期待。
車子沒有開往他們說過的那個市中心高檔小區，而是在城市邊緣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地方拐了進去。
我有些疑惑：「斌子，咱們這是去哪兒？不是說去看新房嗎？」王斌一邊開車，一邊含糊地回答：「媽，新房那邊還在通風，甲醛味兒大，您住進去對身體不好。我跟倩倩給您找了個地方，先過渡一下，環境特別好，您肯定喜歡。」張倩也在副駕駛回頭笑著說：「是啊媽，那地方山清水秀的，空氣可好了，好多老幹部都在那兒休養呢！我們也是託了好大關係才給您弄到一個名額。」聽他們這麼說，我便沒再多問。
我想像著那是一個環境優美的度假村或者療養院，兒子兒媳這麼孝順，肯定不會虧待我。
車子又開了半個多小時，最終在一棟看起來頗為氣派的大樓前停下。
大樓門口掛著一個燙金的牌子——「金色黃昏國際康養中心」。
我心裡咯噔一下，這名字……怎麼聽著這麼像養老院？
「斌子，這……」我遲疑地問。
王斌已經停好車，拉著我的手下車，熱情地介紹：「媽，您看，就是這兒！環境好吧？我跟您說，這裡面的設施可全了，有專門的營養師、醫生，還有各種娛樂活動，比您一個人在家悶著強多了！」兩個穿著護士服的年輕姑娘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熟絡地跟王斌打招呼：「王先生，張小姐，你們來啦！阿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是我們這裡最好的一間，朝南，陽光特別足。」說著，她們就要來接我手裡的行李。
我徹底懵了，腦子裡嗡嗡作響，一把甩開王斌的手，厲聲問道：「王斌！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帶我住新家嗎？這裡是養老院！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引得進出大門的人紛紛側目。
03
王斌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他拉著我的胳膊，試圖把我往裡面拽，同時壓低了聲音：「媽，您小點聲！這裡就是給您暫住的，什麼叫丟？說得多難聽！」張倩也趕緊上前，挽住我的另一隻胳膊，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無懈可擊的甜美笑容：「媽，您誤會了。您想啊，我們倆馬上要結婚，工作又忙，實在沒精力照顧您。住在這裡，有專業的人照顧您的飲食起居，我們才能放心啊。我們保證，一有空就來看您，好不好？」她的聲音溫柔得像蜜糖，可說出來的話卻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扎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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