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螢幕上,那個18.8元的轉帳記錄像一道血痕,刺眼得讓人移不開眼。
下面那行「略表心意,別嫌寒酸」八個字,就像給我們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寫下了訃告。
手指觸碰「確認」按鈕的瞬間,我沒感到復仇後的痛快,只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
我清楚,這筆錢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果不其然,手機在下一秒瘋狂震動起來,螢幕上「劉洋」兩個字閃爍著,像要從螢幕里跳出來。
我深吸一口氣,點了接聽,耳邊即將響起的,是預料之中的暴怒,也是這段關係的最後絕唱。

01
我和劉洋的故事,得從我們還在穿開襠褲的年紀說起。
兩家住在同一個破舊的職工宿舍樓里。
他家在三樓,我家在二樓。
兩扇門之間的距離,也就十來米。
我媽總愛講一個段子。
說我倆還是嬰兒的時候,被放在同一張竹蓆上曬太陽。
我撒了泡尿,劉洋伸手就去抓。
然後往自己臉上一抹。
咧著沒長牙的嘴嘎嘎笑。
這個光榮歷史,成了樓里阿姨們茶餘飯後的笑料,一講就是好多年。
我們的童年,就是在泥巴堆里滾大的。
一起偷隔壁王奶奶種的西瓜。
湊錢去遊戲廳打《街霸》。
他被高年級的欺負,我二話不說抄傢伙就上。
我考試交白卷,他把自己的答案撕了,陪我一起挨罵。
那會兒我們覺得,這種過命的交情,能維持到老。
等我們頭髮花白,牙齒掉光。
還能坐在老家的院子裡。
喝著二鍋頭,聊著當年的破事。
時間這把刀最狠的地方,不是一刀致命。
而是慢慢磨,一點一點把你在乎的東西磨沒了。
等你反應過來,已經面目全非。
劉洋頭一次結婚那會兒,我剛畢業上班沒多久。
兜里窮得能跑老鼠。
但我還是咬牙從信用卡里透支了四千塊。
給他包了個像樣的紅包。
他媳婦,一個斯斯文文的本地姑娘。
婚禮上給我敬酒時,眼圈都紅了。
「林峰,真的謝謝你。」
「劉洋老跟我念叨,說你是他這輩子最鐵的哥們。」
我當時喝高了。
拍著胸脯對劉洋說。
「以後嫂子要是受了半點委屈。」
「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劉洋摟著我脖子,眼睛也紅了。
「峰子,有你這句話,老子這輩子值了。」
那場婚禮,是我們兄弟情的又一次見證。
可婚姻這玩意兒,哪有童話故事那麼美好。
柴米油鹽很快就把當初的激情磨得一乾二淨。
他倆開始沒完沒了地吵架。
從誰洗碗到婆媳矛盾。
每次吵完,劉洋就來找我喝酒。
我看著他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
除了陪他一杯一杯往下灌,啥忙也幫不上。
兩年不到,倆人就離了。
離得特別難看。
為了房子和存款,鬧上了法庭。
那陣子是劉洋人生的最低谷。
我幾乎是二十四小時陪著他。
生怕他想不開干傻事。
後來,劉洋從國企辭職了。
跟著一個遠房表哥南下折騰。
我們開始聚少離多。
聯繫也就剩下過年過節發條信息。
我只知道他好像混出點名堂了。
開了公司,換了豪車。
朋友圈曬的全是高檔餐廳和名表。
照片里的他,穿著定製西裝。
頭髮抹得油光水滑。
笑容客套又生分。
我都快認不出這是那個當年跟我在大排檔喝酒。
光著膀子吹牛的兄弟了。
再接到他電話,已經是三年以後的事了。
他在電話那頭意氣風發地宣布。
「峰子,我又要結婚了。」
「二婚,這回你必須來,機票我包了!」
我愣了好一會兒,心裡五味雜陳。
但還是替他高興。
笑著說。
「行啊你小子,悶聲發大財。」
「婚都結第二回了。」
他說,這回這個是個千金小姐。
家裡開工廠的。
對他事業幫助特別大。
我聽著,心裡不是滋味。
但還是覺得,只要他過得好就行。
我老婆那會兒懷著孕。
孕吐反應特別重。
家裡經濟也緊巴巴的。
我倆的工資加起來剛破萬。
除了房貸和日常花銷。
還得給即將出生的孩子攢錢。
老婆勸我。
「人就別去了,禮到了就行。」
「路那麼遠,我一個人在家也不放心。」
我猶豫了。
她說得對。
但這是劉洋啊。
我從小到大的兄弟。
他第一次結婚我去了。
第二次這麼重要的時刻。
我怎麼能缺席?
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混得不好。
連參加婚禮的路費都拿不出。
更不想讓他覺得我嫉妒他。
看不起他二婚。
我跟老婆談了很久。
「老婆,我知道家裡不寬裕。」
「但劉洋是我唯一的髮小。」
「他結婚,我必須去。」
「錢的事你放心,我想辦法。」
我最後還是說服了她。
為了那個1800塊的紅包。
我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幾套限量版球鞋賣了。
拿著那1800塊。
我心裡踏實了。
這是對我們二十多年情誼的尊重。
婚禮在一家金碧輝煌的五星級大酒店舉辦。
排場大得嚇人。
門口停的全是豪車。
來賓個個穿金戴銀。
我穿著臨時買的那套西裝。
站在人群里,顯得特別突兀。
劉洋的新娘很漂亮,也很有派頭。
挽著他胳膊的手上。
戴著顆鴿子蛋大的鑽戒。
劉洋忙著跟那些我一個都不認識的「總」們寒暄。
看見我,也就遠遠點了個頭。
讓伴郎把我領到了角落的位置。
那一桌,坐的全是些遠房親戚。
大家互相不認識。
場面尷尬得要命。
整場婚禮,劉洋只過來敬了我一杯酒。
「峰子,謝了啊,實在太忙了。」
說完就匆匆去下一桌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
突然覺得很陌生。
他身上的香水味。
蓋住了我記憶里熟悉的汗味。
他手腕上的江詩丹頓。
取代了我們一起買的電子表。
我一個人坐在角落。
默默吃完了那頓昂貴的飯。
心裡空落落的。
回程的飛機上。
我看著窗外的雲層。
一直在想。
人是不是真的會變?
還是說,我從來沒真正了解過他。
02
劉洋的婚禮過去大半年後。
我的生活也迎來了新篇章。
我兒子出生了。
初為人父的喜悅。
沖淡了參加婚禮時心裡那點彆扭。
我每天抱著那個軟軟的小傢伙。
怎麼看都看不夠。
老婆的身體恢復得不錯。
我爸媽也從老家過來幫忙。
家裡每天都熱熱鬧鬧的。
雖然累,但心裡前所未有的滿足。
按照老家的規矩。
孩子滿月得辦酒席。
我跟老婆商量著。
不打算大操大辦。
就請些最親的親戚和幾個要好的朋友。
在小區附近找家餐廳。
擺上三四桌。
大家熱鬧熱鬧就行。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劉洋。
我給他打電話。
響了老半天才接。
那頭很吵,像是在夜店。
「喂,誰啊?」
他的聲音帶著醉意和不耐煩。
「洋子,是我,林峰。」
他頓了一下,語氣才緩和了些。
「哦,峰子啊,什麼事?」
「我兒子滿月了,下周末辦酒,你有空過來嗎?」
他那邊沉默了幾秒。
然後我聽到他捂著話筒跟旁邊人說了句啥。
接著才對我說。
「滿月啊?恭喜恭喜!」
「下周末......讓我看看啊。」
「下周末我得去深圳談生意。」
「有個大單要簽,估計回不來。」
「真不巧,太不巧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有些失落。
但還是強撐著笑說。
「沒事沒事,工作要緊。」
「你的心意到了就行。」
他又客套了幾句。
「那肯定,必須的。」
「你兒子就是我乾兒子。」
「等我忙完這陣,一定給他補個大紅包。」
「行了,不說了,這邊還有客戶。」
「先掛了啊。」
電話被匆匆掛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