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吃飯啊,好久沒見了,一家人團聚團聚。」
我說。
「好,我周六回去。」
掛了電話,我坐在沙發上想了很久。
這頓飯,肯定沒那麼簡單。
她想幹什麼,去了就知道了。
周六那天,蘇州下起了小雨。
我打車回了老家——觀前街那套老房子,是爸去世後留下來的。
三年沒回來了,這一帶變了很多。
周圍的老房子拆了不少,建起了高樓。
爸的這套房子還在,孤零零地立在一片新建的小區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這房子是爸年輕時候單位分的福利房,兩室一廳,八十多平,不大,但地段好。
這幾年地價漲得厲害,據說已經值不少錢了。
我站在樓下看了一會兒,才上樓敲門。
開門的是姐姐。
「雨桐!你可算來了!」
她熱情地把我往裡拉,臉上堆滿了笑。
「快進來快進來,媽都念叨你好幾天了。」
我被她拉進屋,一眼就看見了客廳里的三個人。
媽坐在沙發上,旁邊是姐夫和外甥子軒。
一家子整整齊齊。
姐夫朝我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子軒倒是客氣,站起來叫了聲「小姨」。
我應了一聲,在媽旁邊坐下。
媽看著我,眼眶有點紅。
「雨桐啊,你瘦了好多……」
我說。
「前兩年生病,瘦下來的,現在已經好了。」
媽愣了一下。
「生病?什麼病?」
我看了姐姐一眼,姐姐正好避開我的目光,低頭去倒茶。
我說。
「淋巴瘤。化療了九次,現在已經完全緩解了。」
客廳里安靜了幾秒。
媽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只說了句。
「那就好,好了就好。」
氣氛有點尷尬。
姐姐打圓場。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別提那些不開心的。」
「媽,飯好了吧?咱們吃飯吧。」
媽點點頭,站起來往廚房走。
吃飯的時候,姐姐一直在熱情地給我夾菜,噓寒問暖。
仿佛前兩年什麼都沒發生過。
「雨桐,多吃點,你太瘦了。」
「這個排骨是媽特意給你做的,嘗嘗。」
「最近工作怎麼樣?有沒有男朋友了?」
我敷衍地應對著,等待她說出真正的目的。
果然,飯吃到一半,姐姐放下筷子,對姐夫使了個眼色。
姐夫心領神會,從旁邊的包里拿出一個文件袋,放在桌上。
姐姐清了清嗓子,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鄭重。
「雨桐,今天叫你回來,除了吃飯,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我看著那個文件袋,沒說話。
姐姐繼續說。
「你也知道,子軒今年要結婚了,買房的首付我們還差一些。」
「那天我跟你說的八十萬,你也別有壓力,其實有個更簡單的辦法。」
她從文件袋裡抽出幾張紙,遞到我面前。

「爸走的時候,這套房子寫的是你和我兩個人的名字。」
「妹妹,你一個人也用不上這麼大的房子,不如把你的那一半過戶給子軒,用來結婚。」
「這樣一來,那八十萬你也不用拿了,咱們兩清。」
我低頭看著那幾張紙。
上面寫著「房產繼承權轉讓聲明」,密密麻麻的條款,最後一頁是簽名欄。
我翻到最後一頁,看到了那行字。
「甲方(林雨桐)自願放棄對位於蘇州市姑蘇區XX路XX號房產的全部繼承權,將其名下份額無償轉讓給乙方(趙子軒)。」
無償轉讓。
全部繼承權。
我抬起頭,看著姐姐。
她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眼睛裡卻有一絲難以掩飾的精光。
我突然想起了兩年前,何芸跟我說的那件事。
姐姐去病房門口看了我很久,卻沒有進來。
那天,她在看什麼?
她在確認什麼?
我的手開始顫抖。
兩年了,所有的疑問,所有的不解,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她來醫院,不是來看我的。
她是來確認我還能不能活。
如果我死了,這套房子就全是她的了。
如果我活著,她就要想辦法讓我「自願」放棄。
原來從那一刻起,她就在盤算著這套房子了。
我握著那份文件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
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安靜下來,只剩下我的心跳聲,咚咚咚,像敲鼓一樣。
兩年了。
整整兩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人看清太多東西。
足夠讓一個人從天真變得清醒,從軟弱變得堅強。
足夠讓一個人明白,有些傷害,是永遠無法原諒的。
我慢慢抬起頭,環視著這個客廳。
這個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此刻卻如此陌生。
姐姐坐在沙發上,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眼神里卻閃爍著迫不及待的光芒。
那種光芒我太熟悉了——貪婪,算計,勢在必得。
她以為我會妥協,就像小時候那樣。
她以為我會念及姐妹情分,會顧及外甥的面子,會被媽的眼淚軟化。
她以為,我還是那個可以隨意欺負的林雨桐。
姐夫坐在一旁,手指輕輕敲擊著茶几,那是他談生意時慣有的動作。
他的眼神裡帶著勝券在握的自信,仿佛這份文件我一定會簽。
他甚至已經在盤算,拿到房子後該怎麼裝修,該賣多少錢,該怎麼分配了吧。
子軒低著頭玩手機,偶爾抬眼看我一下,眼神裡帶著年輕人特有的不耐煩。
他大概覺得,我這個小姨太矯情了,不就是一套房子嗎,給他用有什麼大不了的。
媽坐在角落裡,雙手不安地搓著圍裙,不敢看我。
她的眼神躲躲閃閃,像做了虧心事的小孩。
我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她在猶豫,在糾結,在自我安慰說這是為了大家好。
可她從來沒有想過,什麼才是真正的「為我好」。
我突然笑了。
笑得很平靜,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那是一種看透一切後的釋然,一種終於可以放下的輕鬆。
「姐,我問你一件事。」
我的聲音很輕,輕得像在和老朋友敘舊。
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姐姐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她大概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但又說不清楚是什麼。
「什……什麼事?」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兩年前,你去過醫院對吧?」
我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客廳里突然安靜下來。
連子軒的手指都停在了手機螢幕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也停止了流動。
只有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響著。
姐姐的臉色瞬間變了。
從剛才的自信滿滿,變成了現在的驚慌失措。
她的手緊緊抓住了沙發扶手,指節都發白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試圖裝傻,但聲音已經暴露了她的心虛。
「你站在我病房門口看了很久,是嗎?」
我繼續說,語氣依然平靜,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精準地刺向她的心臟。
「我的病友看見你了。」
「她說,那個女人燙著卷髮,背著棕色的包,穿著米色的風衣。」
「她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一直盯著病房裡面看。」
「但她沒有進來,甚至連門都沒有推開。」
「她只是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就走了。」
我說得很慢,很細,把每一個細節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姐姐的臉色越來越白,嘴唇在微微顫抖。
她的手抓緊了衣角,幾乎要把衣服撕破了。
「我……我那天是去看你的,但是……」
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但是什麼?」
我打斷她,聲音突然提高了。
「但是你怕傳染?還是你怕看見我死了,心裡會難受?」
姐姐低下了頭,不說話了。
她知道,什麼藉口在這個時候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我站起來,走到窗邊。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水順著玻璃流下來,像淚痕一樣。
天色很暗,暗得像我當時的心情。
「我想了很久,終於明白了。」
我轉過身,看著姐姐。
「你那天去醫院,不是去看我的。」
「你是去確認我還能不能活。」
「如果我死了,爸留下的這套房子就全歸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