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母親住進來後，我開始帶她去醫院治療。
雖然醫生說是晚期，但還是建議做化療，能延長一些時間。
化療的費用很貴，一個療程就要兩萬多。
我把這些年攢下的積蓄全都拿了出來，連買房的首付款都動用了一部分。
曉燕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支持我。
「房子以後還能買，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她這樣對我說。
母親知道後，抓著我的手一直哭。
「明遠，你別為我花錢了，我這病治不好的。」
「您別說了，好好養病。」
我握著她的手，那隻手很瘦，皮膚鬆弛，青筋暴起。
我突然意識到，她真的老了。
那個曾經在我記憶里光鮮亮麗的女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垂垂老矣的病人。
化療很痛苦，母親的頭髮掉光了，人也瘦得脫了形。
但她每次見到我們，都努力擠出笑容。
「明遠，媽媽能活著看到你成家立業，已經很知足了。」
她虛弱地說著。
「媽媽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離開了你。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走。」
「媽，別說了，好好休息。」
我幫她掖好被子。
「明遠，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
「什麼事？」
「當年離婚後，我其實一直有關注你。每年你生日，我都會偷偷去學校門口看你。看著你長高，看著你考上大學，看著你工作...」
我愣住了。
「你...你一直在？」
「是。」
她點點頭。
「我知道我沒臉見你，但我忍不住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有一年你生日，我看到你在路邊攤吃面，一個人，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我站在對面，看著你，心裡難受得要命。」
說到這裡，她又哭了起來。
「我想過衝過去抱抱你，給你過生日，但我不敢。我怕你恨我，怕你不認我。」
我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原來，她並不是真的不在乎我。
原來，她一直都在。
只是她選擇了用這種方式默默關注著我，而不是真正走進我的生活。
「媽，您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怕你不原諒我。」
她握著我的手。
「明遠，媽媽這輩子做錯了太多事，但媽媽從來沒有不愛你。只是...只是媽媽太自私，太懦弱，不敢面對自己的錯誤。」
那天晚上，我和母親聊了很多。
聊她離婚後的日子，聊她這些年的辛酸，聊她對我的思念和愧疚。
我才知道，原來她不是不想付撫養費，而是真的付不起。
離婚後她投資失敗，欠了一屁股債，連自己的生活都成問題，哪裡還有錢給我。
她也不是不想聯繫我，而是覺得自己沒臉見我。
每次想打電話給我，手指都按在號碼鍵上，最後還是放棄了。
她說，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陪在我身邊，看著我長大。
12
母親的病情在治療後有了一些好轉，但醫生說這只是迴光返照，時日不多了。
我開始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
下班後不再加班，早早回家陪她聊天。
周末帶她和佳佳去公園散步，拍了很多照片。
佳佳也慢慢接受了這個奶奶，經常拉著她的手撒嬌。
母親看著佳佳，眼裡滿是慈愛。
「佳佳真乖，比你小時候懂事多了。」
「我小時候很調皮嗎？」
「可不是，整天闖禍，把你爸氣得夠嗆。」
她笑著說。
「不過你爸從來捨不得打你，每次都是我打。」
說到這裡，她的眼神又黯淡下來。
「那時候我總覺得，你是我的負擔，束縛了我的人生。現在想想，真是荒唐。孩子是上天賜予的禮物，我卻把你當成了累贅。」
「媽，別想那麼多了。」
我握住她的手。
「您現在好好養病，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她搖搖頭。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明遠，媽媽有個請求。」
「您說。」
「能不能帶我去你爸的墓前，我想跟他道個歉。」
第二天，我開車帶母親去了父親的墓地。
那是市郊的一個公墓，環境很清幽。
父親的墓碑上刻著他的照片，笑容憨厚。
母親站在墓碑前，顫抖著跪了下去。
「建國，對不起。」
她的聲音在顫抖。
「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明遠...不，是明遠在照顧我。咱們的兒子很優秀，比咱們都強。」
她說著說著，泣不成聲。
「建國，我很快就要去找你了。到時候，你...你還願意認我這個前妻嗎？」
我站在她身後，眼淚止不住地流。
那天，母親在墓前跪了很久，說了很多話。
說她這些年的後悔，說她對不起他，說她希望來生能好好補償他。
回去的路上，她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的風景。
「明遠，媽媽想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
「那張信用卡的事，我已經托律師去銀行協商了。我把房子賣了，錢夠還清欠款。剩下的錢，你拿去給佳佳交學費，或者補貼家用。」
「媽，您留著吧，治病要用錢。」
「我用不了多少了。」
她淡淡地說。
「這些錢是我這輩子唯一能給你的東西，你一定要收下。」
那天晚上，母親的房子成功賣出，十六萬整。
扣除銀行的欠款，還剩下三萬多。
她堅持把錢都給了我，一分不留。
我拿著那筆錢，感覺沉甸甸的。
這不僅僅是錢，更是一個母親最後的愧疚和補償。
13
一個月後的一個深夜，母親突然病危。
我和曉燕趕緊把她送到醫院，醫生說她肺部大出血，隨時可能走。
我守在病床前，握著她的手。
她的呼吸越來越弱，臉色慘白。
「明遠...」
她艱難地開口。
「媽媽...對不起...」
「媽，您別說話，好好休息。」
「媽媽...想說...」
她掙扎著想坐起來，我趕緊扶住她。
「媽媽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生了你...」
她的眼裡滿是淚水。
「媽媽...愛你...」
說完這句話，她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媽！媽！」
我抱著她，撕心裂肺地喊著。
醫生趕緊過來搶救，但最終還是宣布了死亡。
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
雖然她缺席了我二十五年的人生，雖然她傷害過我，但她終究是我的母親。
而我，終於學會了原諒。
卻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
母親的葬禮很簡單，就我們一家三口。
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孤獨地來，孤獨地走。
我把她葬在了父親旁邊，墓碑上刻著她年輕時的照片。
那張照片里，她笑得很燦爛。
「爸，媽回來了。」
我跪在兩座墓碑前，輕聲說著。
「您照顧她二十五年，現在換我來照顧她。」
曉燕拉著佳佳站在我身後，一家人靜靜地陪著他們。
14
母親走後，我用她留下的三萬塊錢，給佳佳報了她一直想上的鋼琴班。
剩下的錢，我存了起來,作為佳佳的教育基金。
至於買房的事，曉燕說等幾年再說。
「這些年咱們也住得挺好的，不差這幾年。」
她安慰我說。
「再說了，阿姨走之前能見到你，能跟你和解，她應該很欣慰了。」
我點點頭。
是啊，母親雖然走了，但她終於解開了心結，也讓我學會了放下。
那張信用卡的欠款已經還清，我的徵信記錄也在慢慢修復。
雖然還要等幾年才能貸款買房，但我不著急了。
日子還長，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
有一天，佳佳突然問我：「爸爸，奶奶去天堂了嗎？」
「是啊，奶奶去天堂了。」
「那她在天堂會開心嗎？」
我想了想，說：「會的，因為奶奶知道，她的兒子原諒她了。」
佳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爸爸，我以後也要像你一樣，做個善良的人。」
我摸摸她的頭，心裡湧起一陣溫暖。
母親用她的一生，教會了我什麼是遺憾，什麼是錯過。
而我，用原諒，給了她最後的安慰。
或許，這就是親情吧。
即使傷害過，即使缺席過，血緣的羈絆還是會讓你在最後選擇原諒。
不是因為忘記了傷害，而是因為明白了，恨一個人，最累的是自己。
又是一年春天，我帶著曉燕和佳佳去給父母掃墓。
墓前的花開得正艷，陽光灑在墓碑上,暖洋洋的。
我蹲下來，擦拭著兩塊墓碑。
「爸，媽,我過得很好。曉燕很賢惠,佳佳也很懂事。你們放心吧。」
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仿佛是他們在回應我。
我站起身,拉著曉燕和佳佳的手,慢慢走出了墓園。
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像是一個擁抱。
我知道,無論過去有多少遺憾,生活還是要繼續。
而我,已經學會了帶著愛和原諒,繼續前行。
那張曾經讓我憤怒的信用卡副卡,如今靜靜地躺在我的抽屜里。
我沒有銷毀它,而是把它保存了起來。
它是母親存在過的證明,也是我學會原諒的見證。
每當看到它,我都會想起母親最後說的那句話:「媽媽愛你。」
這份遲來的愛,雖然短暫,卻足夠溫暖我的餘生。
人生就是這樣,總有一些遺憾無法彌補,總有一些錯過無法挽回。
但只要心中還有愛,還有原諒,就還有希望。
我把那張信用卡輕輕放回抽屜,關上了門。
窗外,春風和煦,萬物復甦。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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