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你弟要結婚了,女方要二十萬彩禮,一分不能少。你這個當姐的,必須給出。」電話那頭,我媽張桂芬的聲音理所當然,不帶一絲商量的餘地。
我握著手機,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的城市,出奇地平靜:「行,媽,二十萬是吧?我給。」
張桂芬似乎噎了一下,沒想到我答應得這麼爽快,隨即喜上眉梢:「哎喲,我就知道我女兒最懂事!那你什麼時候把錢轉過來?」
「不急,」我輕笑一聲,從抽屜最深處,摸出那張被壓得平平整整,卻依舊能看出摺痕的泛黃收據,「媽,您先讓爸把五年前賣婚房給他治病的十五萬還我,剩下的五萬,我再補上。」

01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靜得我能聽到母親張桂芬陡然粗重起來的呼吸聲。
過了足足半分鐘,她尖利的聲音才像錐子一樣刺破聽筒:「林微,你什麼意思?你那是給你爸治病的救命錢,是你當女兒的本分!你怎麼能……你怎麼能說出『還』這個字?
你有沒有良心!」
我沒有理會她的咆哮,語氣依舊平淡得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媽,本分我盡了。五年前,我爸突發腦溢血,家裡拿不出錢,是我,在跟陳陽訂婚第二天,瞞著他,把我們倆準備結婚的新房賣了。那套房子,凝聚了我和他所有的積蓄和對未來的期望。賣房的錢,十五萬,一分不少地交到了你手上,救了我爸的命。現在,我弟林鵬要結婚了,張口就是二十萬,你們又第一時間想到了我。我想問問,憑什麼?」
「憑什麼?憑我是你媽!憑林鵬是你親弟弟!」張桂芬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破了音,「你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你身上流著我們林家的血!現在家裡有困難,你不該幫一把嗎?你一個月工資一萬多,你老公工資比你還高,你們倆拿出二十萬很難嗎?你弟弟要是結不成婚,我們林家的臉往哪兒擱?你爸的臉往哪兒擱?」
「我的臉又往哪兒擱呢?」我輕輕反問,眼眶卻不受控制地紅了,「五年前,陳陽的父母因為我賣了婚房,差點以為我是個騙子,陳陽頂著多大的壓力才說服他們?這五年,我們倆省吃儉用,租著三十平米的小房子,每天擠一個多小時的地鐵上班,就是為了能早點再攢夠一個首付。我們倆的難,你們問過一句嗎?你們只知道,弟弟要結婚了,需要二十萬,所以姐姐必須給。媽,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你……你這個白眼狼!」張桂芬氣得開始口不擇言,「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自私自利的女兒!為了點錢,連親爹親弟都不認了!行,林微,你給我等著!這事沒完!」
電話被狠狠地掛斷,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忙音,我緩緩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乾了。
眼淚終於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砸在地板上,悄無聲息。
晚上,陳陽下班回來,看到我紅腫的眼睛,心疼地將我攬入懷中:「怎麼了?是不是……你媽又打電話來了?」
我點了點頭,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陳陽聽完,英挺的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眼中是壓抑不住的怒火:「他們太過分了!簡直是敲骨吸髓!微微,這次你做得對,我們不能再退讓了。那十五萬,本就該他們還!」
「可是……那畢竟是我爸媽。」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和迷茫。
血緣,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割捨,也最能傷人的東西。
「我知道,」陳陽收緊了手臂,給了我一個堅實的擁抱,「但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不能為了滿足他們的貪婪,就毀掉我們自己的未來。微微,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無論發生什麼,我都站在你這邊。」
他的話像一股暖流,瞬間溫暖了我冰冷的心。
是啊,我不再是那個孤立無援,只能靠犧牲自己來換取家人一絲認可的小女孩了。
我有陳陽,有我們共同的未來。
第二天是周末,我正和陳陽在家裡打掃衛生,我爸林建國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他的聲音聽起來比我媽要溫和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微微啊,你……你媽昨天都跟我說了。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就是那個脾氣,刀子嘴豆腐心。你弟結婚是大事,我們也是沒辦法了才找你的。」
「爸,」我打斷他,開門見山,「十五萬的事,您怎麼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
林建國大概沒想到我這麼直接,連一點迂迴的餘地都不留。
他嘆了口氣,語氣里充滿了無奈:「微微,那錢……那錢不是給你治病了嗎?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一家人,算那麼清楚幹什麼?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不好聽?」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爸,五年前,我賣掉婚房給你治病的時候,你們覺得好聽嗎?陳陽的父母差點以為我是個無底洞,要讓他跟我分手的時候,你們覺得好聽嗎?我和陳陽到現在還租房子住,被親戚朋友問起為什麼還不買房的時候,你們覺得好聽嗎?你們只在乎你們的面子,在乎弟弟能不能順利結婚,你們什麼時候在乎過我的死活?」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積壓了五年的委屈,在這一刻如同山洪般爆發。
林建國被我的質問堵得啞口無言,只能幹巴巴地說道:「微微,你別這樣,我們……我們晚上回家裡吃個飯吧,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你弟弟和他女朋友婷婷也在,有什麼事,當面說清楚。」
「好啊。」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眼神卻變得異常堅定,「是該當面說清楚了。」
掛了電話,陳陽擔憂地看著我:「你真的要去?這明顯是鴻門宴。」
我對他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決絕:「去,為什麼不去?有些帳,是時候該算一算了。」
那天晚上,我特意穿了一件幹練的職業套裝,化了精緻的妝容。
當我挽著陳陽的手臂,出現在家門口時,客廳里原本還算熱鬧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我媽張桂芬的臉立刻拉了下來,我弟林鵬和他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朋友王婷婷則是一臉不善地看著我,只有我爸林建國,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招呼我們坐下。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即將在餐桌上拉開序幕。
而我,早已準備好了我的武器——那張塵封了五年的,十五萬的收據。
02
飯桌上的氣氛壓抑得可怕。
張桂芬沉著臉,夾菜的筷子敲得碗碟叮噹作響,仿佛想用這種方式來宣洩她的不滿。
林鵬則和他女朋友王婷婷膩在一起,時不時地用挑釁的眼神瞟我一眼。
只有林建國,局促不安地坐在主位上,不停地給我們夾菜,試圖緩和這尷尬的氛圍。
「微微,陳陽,多吃點,這都是你們愛吃的菜。」林建國的聲音乾澀。
陳陽禮貌地點了點頭,卻沒有動筷子。
我則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著,仿佛對周遭的低氣壓毫無察察。
終於,在我喝完半碗湯後,張桂芬忍不住了。
她「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死死地盯著我:「林微,你今天來,到底是什麼態度?你弟弟結婚的二十萬,你到底給不給?給句痛快話!」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林鵬和王婷婷更是挺直了腰板,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
我放下湯碗,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後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那張準備好的收據,輕輕地放在了餐桌的轉盤上,推到了林建國的面前。
「爸,媽,弟弟,弟媳,」我的目光緩緩掃過他們每一個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二十萬,我可以給。但是,在這之前,我想先把這筆舊帳算一算。」
林建國的目光落在收據上,瞳孔猛地一縮,臉上血色盡褪。
那上面,「售房款」三個字和「十五萬」的金額,像烙鐵一樣燙著他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