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親戚們開始竊竊私語，有的人在看熱鬧，有的人則上來勸架。
「老李，算了算了，跟孩子計較什麼。」「是啊，大喜的日子，和氣生財。」就在這片混亂中，舅舅突然話鋒一轉，仿佛找到了一個新的突破口。
他不再跟蘇晴爭辯，而是把我拉到了一邊，壓低了聲音，但那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小濤，你跟我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我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跟著他走到宴會廳外一個僻靜的走廊，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皺巴巴的中華煙，遞給我一根，自己點上，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繚繞在他那張漲紅的臉上。
「小濤啊，你也看到了，今天這場面，舅舅不能丟份兒。」他開門見山，語氣沉重，仿佛背負著巨大的壓力。
「你表妹那輛陪嫁的車，我看好了，辦下來差不多要十五萬。彩禮錢我都給她了，我手頭上……最近有點緊。」我靜靜地聽著，心裡已經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你現在出息了，當了經理，一年掙不少。舅舅也不跟你多要，你先借我五萬，把這車的首付給交了。這錢算舅舅借的，等我手頭緩過來，馬上就還你。」果然如此。
我心裡冷笑一聲，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他還有三萬塊沒還，現在居然還有臉再開口借五萬。
看著他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心裡的怒火和厭惡幾乎要壓制不住。
「舅舅，」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不是我不肯幫忙。只是我和蘇晴剛買了房，每個月房貸壓力也不小，手頭上確實沒那麼多閒錢。」這是實話，但更多的是託詞。
就算有，我也絕不可能再借給他。
誰知，舅舅聽了我的話，非但沒有理解，反而露出了失望和鄙夷的神情。
「沒錢？小濤，你這就沒意思了啊。」他的聲音抬高了八度，「你騙誰呢？你老婆那一身衣服，那個包，哪個不是名牌？沒錢你們能過得這麼滋潤？你這是不想借，拿話搪塞我吧？」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語重心長，帶著一絲道德綁架的意味。
「你可別忘了，你小時候，是誰帶你長大的？你爸媽忙，你有一半時間是在舅舅家過的。現在舅舅遇到難處了，你連五萬塊錢都不肯拿出來？你這叫忘恩負E0！」舊事重提，親情綁架，這是他慣用的伎倆。
我感到一陣無力，仿佛陷入了一張由親情編織而成的大網，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脫身。
我深吸一口氣，準備狠下心來，徹底拒絕他。
就在這時，蘇晴的聲音從我們身後傳來，清冷而堅定。
「他的意思就是，這錢，我們不借。」
04
蘇晴的出現，像一道利劍，瞬間刺破了我和舅舅之間虛偽而壓抑的僵局。
她走到我身邊，挽住我的胳膊，眼神直視著舅舅，沒有絲毫的畏懼和退縮。
舅舅看到蘇晴，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顯然對她的出現感到意外和惱怒。
「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我們男人說話，女人插什麼嘴！」他拿出了長輩的威嚴，試圖壓制蘇晴。
然而，蘇晴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她冷笑一聲：「男人說話？舅舅，您要是真把自己當個說話算話的男人，就該先把一年前借走的三萬塊還給我們，而不是在這裡空口白牙地又想借五萬。」「你……」舅舅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臉色由紅轉紫，像個調色盤。
他大概沒想到蘇晴會把這件事當面捅破。
他惱羞成怒，聲音也變得尖利起來：「你還好意思提那三萬塊？那點錢我能不還嗎？我這不是手頭緊嗎！再說了，那錢我是找小濤借的，跟他說的，關你什麼事？你們家到底誰做主？」「我們家誰做主，就不勞您費心了。」蘇晴寸步不讓，「我只知道，我們是一個整體。他的錢就是我的錢，我欠的債他也得一起還。您欠他的錢，自然也就是欠我們家的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跟誰做主沒關係。」這番話說得條理清晰，邏輯分明，把舅舅堵得啞口無言。
走廊里一時間陷入了死寂，只有遠處宴會廳傳來的隱約喧囂。
我能感覺到，舅舅的耐心和偽裝正在被一點點剝離，他眼中的怒火越來越盛。
他知道在口舌之爭上占不到任何便宜，於是開始耍起了無賴。
他把矛頭重新對準了我，語氣充滿了失望和痛心：「小濤，你看看你！就由著你老婆這麼跟我說話？我可是你親舅舅！為了五萬塊錢，你連親戚都不要了？你表妹今天結婚，你就忍心看著她因為一輛車在婆家抬不起頭？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哭腔，仿佛自己是那個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這種表演，我從小看到大，早已麻木。
但我知道，很多不明真相的親戚會被他這副樣子迷惑。
果然，一些出來上廁所或者透氣的親戚聽到了動靜，紛紛圍了過來，對著我們指指點點。
「怎麼回事啊？一家人怎麼還吵起來了？」「聽著是為了錢的事。」「大喜的日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舅舅一看圍觀的人多了起來，演得更加起勁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開始嚎啕大哭：「我沒法活了啊！我辛辛苦苦把女兒養大，就想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結果我這親外甥，現在出息了，有錢了，就不認我這個窮舅舅了啊！連五萬塊錢都不肯借，這是要逼死我啊！」這一下，輿論的天平瞬間向他傾斜。
那些三姑六婆開始對我指指點點。
「小濤，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麼能讓你舅舅這麼傷心呢？」「是啊，你舅舅把你帶大也不容易，五萬塊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大數目，就幫幫他吧。」「親情比錢重要啊，別為了錢傷了和氣。」我被圍在中間，百口莫辯，感覺自己像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我看著坐在地上撒潑的舅舅，看著周圍親戚們指責的目光，一股巨大的壓力向我襲來，我幾乎就要妥協了。
就在我快要鬆口的那一刻，蘇晴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心溫暖而有力，給了我無盡的力量。
她抬起頭，環視了一圈周圍的親戚，然後，她的目光落在了舅舅的身上。
她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激動，只有一種看穿一切的平靜。
然後，她拿出了手機，點開了相冊。
05
「舅舅，您別急著哭，也別急著說我們不念舊情。」蘇晴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里，瞬間壓過了舅舅的哭嚎和親戚們的議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以及她手中那塊亮著的螢幕上。
舅舅的哭聲也戛然而止，他抬起頭，疑惑地看著蘇晴，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蘇晴沒有理會眾人探究的目光，她只是把手機螢幕轉向舅舅，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容里，帶著一絲冰冷的鋒利。
她緩緩開口，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寂靜的走廊里轟然炸響。
「您先看看，您去年從我們這借走那三萬塊買的這義大利真皮沙發，坐著……還舒服嗎？」手機螢幕上，是一張高清照片。
照片的背景，正是舅舅家的客廳，裝修得富麗堂皇，而客廳中央，赫然擺放著一套嶄新的、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淺灰色真皮沙發。
照片的主角，是舅舅本人，他正得意洋洋地躺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手裡還拿著手機，似乎在自拍。
更絕的是，這張照片，正是舅舅自己發在朋友圈的，配文是：「奮鬥半生，也該享受享受了！三萬塊的義大利沙發，就是不一樣！」發布時間，恰好是在他從我們這裡借走錢的一個星期後。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張照片，然後又看看坐在地上、臉色瞬間煞白的舅舅。
走廊里落針可聞，剛才還嘈雜無比的環境，此刻安靜得可怕。
舅舅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經歷了從錯愕、到震驚、再到恐慌的劇烈變化。
他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他做夢也想不到，蘇晴竟然還留著這張照片，並且會在今天，在這樣的場合，當著所有親戚的面，把它公之於眾。
這無異於當眾扒下了他最後的遮羞布，將他那點可憐的虛榮和不堪的謊言，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之下。
剛才還在幫他說話的幾個親戚，此刻也都閉上了嘴，臉上的表情極為尷尬，眼神躲閃，不敢再看我們。
他們大概也想起了當初看到舅舅發這條朋友圈時，還紛紛在下面點贊評論，誇他會享受生活。
現在想來，只覺得諷刺無比。
舅舅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看著蘇晴，眼神里充滿了怨毒和乞求。
他希望蘇晴能就此收手，給他留最後一點面子。
然而，蘇-晴只是平靜地收回手機，那眼神仿佛在說：好戲，才剛剛開始。
我看著舅舅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心裡沒有絲毫的快感，只有一種深深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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