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把小叔子一家四口領進門,得意洋洋。
我面無表情,默默把我的那份飯菜端上桌。
家裡徹底成了「自掃門前雪」的現場,惡臭熏天。
第九天弟媳半夜偷偷哭,第十天,她倉皇而逃。
我看著凌亂的客廳,心裡只覺得解氣。
門鈴響起時,我正在客廳里修剪新買的尤加利葉。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地灑進來,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植物清香。
茶几上攤著兩份剛列印出來的旅行計劃,一份去芬蘭看極光,一份去大理曬太陽。
我和周明宇結婚五年,這是我們第一次計劃真正意義上的二人旅行,我對此充滿了期待。
玄關處傳來周明宇春風滿面的聲音:「老婆,我回來了!你看我帶誰來了!」
我放下手中的花剪,帶著笑意迎過去,以為他給了我什麼驚喜。
門被完全推開,周明宇高大的身影側過,露出了他身後的一串人。
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小叔子周明傑一臉侷促地站在那裡,他旁邊是弟媳劉芳,懷裡抱著一個,手裡還牽著一個。
他們身後,是兩個塞得滿滿當當的巨大蛇皮袋和幾個舊行李箱,像是逃難。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周明宇完全沒注意到我的表情變化,他攬著我的肩膀,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宣布喜訊的語氣說道:「明傑工作暫時沒了著落,我尋思著讓他們一家先搬過來住,渡過難關。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多好!」
「一家人」三個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
我愣在原地,看著這幾個不速之客,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昨天晚上,周明宇還抱著我,溫柔地討論著旅行目的地的細節,怎麼一夜之間,我的家就變成了他弟弟的避難所?
劉芳已經毫不客氣地擠了進來,她那雙精明的眼睛飛快地掃視著我精心布置的家,最後目光落在主臥的方向。
她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對周明宇說:「哥,這客臥也太小了,我們帶著倆孩子,行李都放不下。要不,你跟嫂子住那屋,把主臥讓給我們住?」
我的血液「轟」地一下衝上頭頂。
怒火在胸腔里劇烈翻騰,幾乎要將我燒成灰燼。
我強行把那句「你憑什麼」咽下去,用盡全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聲音卻冷得掉渣:「客臥是我媽來時預備的,裡面都是她的東西。」
周明宇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鬆開攬著我的手,語氣裡帶著濃濃的責備:「姜禾,你怎麼說話呢?一家人計較那麼多幹嘛?明傑他們現在是困難時期!」
他永遠都是這樣,只要牽扯到他弟弟,我就必須無條件退讓、犧牲,否則我就是冷血、自私、不識大體。
劉芳見周明宇給她撐腰,更加有恃無恐,撇了撇嘴,小聲嘀咕:「不就一間房麼,真小氣。」
那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我聽見。
我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疼痛讓我勉強保持了理智。
我沒有再爭辯,轉身走進了廚房。
我知道,此刻任何爭吵都毫無意義,只會讓我淪為周明宇口中那個「不懂事」的女人。
晚飯,我壓著心頭的火氣,做了滿滿一桌的四菜一湯。
菜剛上桌,劉芳那兩個被慣壞了的孩子就撲了上來。
他們像兩隻小潑猴,站在椅子上,用自己的筷子在每個盤子裡翻來翻去,把自己不愛吃的青椒、胡蘿蔔夾出來扔在桌上,喜歡的肉塊則胡亂地撥到自己碗里,湯汁濺得到處都是。
我最喜歡的那道清蒸鱸魚,被他們用筷子戳得稀巴爛。
劉芳就坐在旁邊,一邊玩手機一邊催促:「快吃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對孩子的野蠻行徑視若無睹,仿佛這一切都天經地義。
我看著那盤被糟蹋的魚,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瞬間沒了任何食慾。
周明宇皺了皺眉,但只是象徵性地說了一句:「慢點吃,別弄髒了衣服。」
一頓飯,吃得我五臟六腑都堵著棉花。
飯後,我像過去五年里的每一天一樣,認命地站起身準備收拾碗筷。
劉芳優雅地用紙巾擦了擦嘴,拉著她老公和孩子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看起了動畫片,把杯盤狼藉的餐桌理所當然地留給了我。
我端著盤子,站在一片狼藉的餐桌旁,看向周明宇。
我希望他能說句話,哪怕只是讓周明傑過來幫把手。
他卻躲開了我的視線,含糊不清地說:「他們是客人,剛來也累了,你……你辛苦一下。」
「客人」?
打算長住的也算客人嗎?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深夜,兩個孩子在客臥里又哭又鬧,折騰到快十二點才消停。
我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身旁的周明宇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著了。
我推了推他:「周明宇,我們談談。」
他煩躁地翻了個身,不耐煩地睜開眼:「大半夜不睡覺,談什麼?」
「你為什麼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讓他們搬進來?」我壓著聲音,但每一個字都帶著質問。
他瞬間清醒了,坐起身,振振有詞:「我弟有困難,我這當哥的能不幫嗎?我跟你商量,你肯定不同意!你就是太小氣,心眼太小!」
「我小氣?」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準地捅進我的心臟,然後狠狠地攪動。
結婚五年,我放棄了我的事業,我的愛好,我的一切,全心全意地經營這個家。
他的衣食住行,我哪一樣不是盡心盡力?
他父母生病,我跑前跑後地伺候。
他工作應酬喝得爛醉,是我一次次在深夜開車去接他,給他煮醒酒湯。
我自問沒有半點對不起他,對不起這個家的地方。
到頭來,在他心裡,我只是一個「小氣」的女人。
我的眼眶發熱,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心寒到極致,原來是沒有眼淚的。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那個曾經許諾會愛我、尊重我一輩子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只懂得用「家人」和「責任」來對我進行道德綁架的劊子手。
第二天早上,我踏出房門的那一刻,就知道我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我那張線條簡約、價格不菲的梳妝檯,此刻像被洗劫過的戰場。
瓶瓶罐罐東倒西歪,口紅的蓋子被拔開,膏體上留下了深深的劃痕。
更讓我眼前一黑的是,我上個月才託人從國外帶回來的海藍之謎面霜,那罐我省吃儉用,只在皮膚狀態最差時才捨得用一點的寶貝,此刻蓋子大開,雪白的膏體上,赫然印著一個烏漆嘛黑的小孩指紋,旁邊還被胡亂地挖走了一大塊。
我的心在滴血。
劉芳正好抱著她的小兒子從客臥出來,看到我鐵青的臉色,只是輕飄飄地瞥了一眼梳妝檯,毫無歉意地說:「哎呀,小孩子不懂事嘛,看見新奇的就想摸一摸。嫂子你這麼有錢,回頭再買一瓶不就行了。」
「有錢」兩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充滿了諷刺和嫉妒。
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罐面霜,聲音都在顫:「劉芳,這是我的東西!」
「知道了知道了,」她敷衍地擺擺手,抱著孩子就往洗手間走,「小孩子嘛,你跟他計較什麼。」
我去找周明宇理論,他正在廚房裡給他的寶貝侄子削蘋果,頭也沒抬,語氣比劉芳還輕描淡寫:「小孩子調皮,難免的。你一個大人,跟他們計較什麼?你是長輩!」
又是這句話。
仿佛「大人」和「長輩」這兩個身份,就是我必須忍受一切侵犯和無理的原罪。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個人空間被一寸寸地蠶食,我的尊嚴被一點點地踐踏。
我精心侍弄了三年的寶貝蘭花,被那兩個熊孩子當成玩具,連盆帶花從陽台推倒在地,名貴的「春劍」被攔腰折斷,黑色的泥土混著碎裂的瓷片,在我光潔的木地板上劃出醜陋的痕跡。
我鎖在書房裡準備了半個月的畫稿,也被他們趁我不備溜進去,踩上了無數個髒兮兮的腳印。
那是我準備用來參加一個重要比賽的作品,現在變成了一堆廢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