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的霞光,給城市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邊。
我剛把我媽劉玉梅送上回老家的高鐵。
車窗降下,她還在絮絮叨叨地叮囑我:「言言,媽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也看好許念,別讓她虧待我孫女。」
我笑著點頭,心裡涌動著一種卸下重負的輕鬆。
這一個月,辛苦我媽了。
也辛苦我的妻子,許念。
為了照顧剛生產的許念和新生的女兒,我把母親從老家接了過來。
許念是高知女性,體貼又溫順,對我媽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歡迎。
她月子裡不方便,就指揮著我,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媽煲湯,燉補品。
我媽也總是在我面前夸許念懂事,說我娶了個好媳婦。
每當看到許念端著湯碗,我媽笑著接過,婆媳倆湊在一起看搖籃里的女兒,我心裡就暖得一塌糊塗。
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家庭和睦。
我心情愉快地發動車子,盤算著晚上要和許念吃一頓燭光晚餐,慶祝我們一家三口的甜蜜生活正式開始。
手機在副駕駛座上「嗡」地一聲震動。
是許念。
我笑著接起來,想告訴她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可那邊沒有聲音,直接掛斷了。
我有些疑惑,也許是信號不好。
緊接著,微信提示音響起。
還是許念。
一個巨大的文件壓縮包,下面跟著五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眼球。
「忍夠了,離婚。」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仿佛有驚雷炸開。
血液在瞬間凝固,手腳冰涼。
離婚?
為什麼?
我第一反應是她產後抑鬱,情緒不穩定。
我立刻把車停在路邊,顫抖著手回撥過去。
「念念,你別嚇我,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電話被直接掛斷。
再打。
這一次,她接了。
電話那頭,她的聲音像是從千里之外的冰川傳來,沒有一點溫度。
「顧言,先看完視頻。」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了。」
嘟嘟嘟……
忙音像一記重錘,砸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視頻?什麼視頻?
我手忙腳亂地點開那個巨大的文件包,解壓縮。
進度條在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視頻文件彈了出來。
命名很簡單:《一個月》。
我的心臟狂跳不止,一種不祥的預感扼住了我的喉嚨。
我點開了播放鍵。
視頻的視角很奇怪,是從客廳電視櫃的一個擺件後面拍的。
是監控。
我們家什麼時候裝了監控?
開頭的畫面,就是三天前。
我剛出門上班,畫面里的許念對我媽說:「媽,我回屋喂下寶寶,您先歇會兒。」
許念走後,我媽走到餐桌前,看著我早上特意為許念準備的,那碗價值不菲的花膠雞湯月子餐。
她撇了撇嘴,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鄙夷和刻薄。
她端起碗,走到廚房,動作麻利地倒掉了大半碗。
只留下一個碗底的湯汁。
做完這一切,她還對著水槽,用我剛好能聽見的音量,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吃那麼多,以為是豬啊?真會糟蹋我兒子的錢。」
我如遭雷擊。
整個人僵在駕駛座上,無法動彈。
大腦一片空白。
這……這是我那個和藹可親、處處為我們著想的媽媽?
我瘋了一樣拖動進度條,想要證明這只是個誤會。
可接下來的畫面,一幕比一幕更讓我窒息。
一段視頻里,深夜兩點,許念和孩子剛剛睡下。
睡在客廳沙發床上的我媽,突然開始大聲地、持續地咳嗽,咳得驚天動地。
許念被吵醒,掙扎著起身,客廳的燈亮了。
她輕手輕腳地走出來,給我媽倒了一杯溫水:「媽,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吃點藥?」
我媽接過水,擺擺手:「老毛病了,沒事,你快回去睡吧。」
許念一走,她立刻停止了咳嗽,拿起手機,津津有味地刷起了短視頻,還把聲音外放。
嬰兒的啼哭聲,瞬間從臥室里傳了出來。
又一段視頻。
許念在客廳跟著電視上的育兒節目做產後恢復操。
我媽走過來,二話不說搶過遙控器,直接換成了她最愛聽的咿咿呀呀的戲曲頻道,聲音開到最大。
許念愣在原地,什麼也沒說,默默地回了房間。
還有一段。
我出差給許念買回來的即食燕窩,叮囑我媽每天給許念熱一瓶。
監控里,我媽拿出燕窩,熟練地打開,倒進水槽。
然後從柜子里拿出廉價的銀耳羹,倒進燕窩的玻璃瓶里,放進熱水裡溫著。
等許念出來,她笑眯眯地把「燕窩」遞過去:「念念,快喝了,這可是顧言特意給你買的,大補呢。」
一幀幀,一幕幕。
像一把把燒紅的刀子,反覆捅進我的心臟。
我以為的婆媳和睦,歲月靜好,在這些冰冷的畫面前,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一個我自導自演,自我感動的笑話。
我連闖了三個紅燈,瘋了一樣沖回家。
門沒鎖。
我衝進臥室,許念正平靜地給女兒喂奶。
陽光灑在她身上,她的側臉柔和美好,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她看我的眼神,卻像在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那眼神里,沒有愛,沒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漠。
我聲音顫抖,幾乎不成調:「念念,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媽她……」
許念甚至沒有抬頭。
她輕輕拍著女兒的背,目光掃過我,毫無溫度,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她無關的事實。
「你當然不知道。」
「你只知道你的好媽媽,你的工作,你的歲月靜好。」
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誅心。
「顧言,你眼瞎。」
「心也瞎。」
「不……不是的,念念,你聽我解釋!」
我衝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卻被她輕易地避開。
她抱著孩子,與我拉開距離,那是一種生理性的抗拒。
「我媽她……她年紀大了,從鄉下出來,她可能就是節儉慣了,沒什麼壞心思的……」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
許念聽完,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暖意,全是化不開的譏諷和悲涼。
「節儉?」
她沒再多說,只是拿出手機,熟練地操作了幾下,將一段新的視頻投屏到臥室的電視上。
巨大的螢幕亮起。
畫面里,是我媽。
她正眉飛色舞地跟樓下一起跳廣場舞的王阿姨炫耀。
手裡拿著的,正是我上周花幾千塊給她買的最新款按摩儀。
「哎喲,王姐,你看,這是我家顧言給我買的,說我帶孫女辛苦了,特意孝敬我的。這孩子,就是心疼我。」
王阿姨滿臉羨慕:「你真有福氣,兒子這麼孝順。」
我媽臉上的得意幾乎要溢出螢幕,她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對著王阿姨的耳朵說:
「兒子是孝順,兒媳婦可不行,小氣得很,摳摳搜搜的。我跟她說我腰不好,想買個按摩儀,她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當沒聽見。還是我兒子有良心!」
說完,她竟大方地把那個嶄新的按摩儀塞到王阿姨手裡:「王姐,咱倆誰跟誰,這玩意兒我用不慣,你拿去用!」
視頻結束,畫面定格在我媽那張虛偽又滿足的笑臉上。
許念關掉投屏,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問:
「這也是節儉?」
我啞口無言。
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抽了幾十個耳光。
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媽嘴裡的「兒媳婦小氣」,真相竟然是這樣。
我不死心,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她……她可能就是愛面子,喜歡在外面吹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