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愣在原地,保養得宜的臉上瞬間血色盡褪,那張平日裡用來對我發號施令的嘴,此刻正尷尬地張著,發不出一個音節。
高檔會所的水晶燈光線明亮,將她滿臉的錯愕都照得一清二楚。
收銀員職業化的微笑里,藏著看好戲的意味,她又重複了一遍,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空氣里卻格外清晰:「女士,您的卡里沒有餘額了,需要換一張卡嗎?」
周圍的親戚們,那些剛剛還圍著婆婆,一口一個「玉蘭姐好福氣」、「顧城真孝順」的人,此刻的目光像無數根細小的針,從四面八方刺向她。
羨慕變成了探究,奉承變成了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不是說顧城每月都給她一萬多養老金嗎?」
「空卡?不可能吧,她剛才還說這卡是工資卡,錢自動就進來了。」
劉玉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不信邪地搶過銀行卡,在POS機上又插了一次,結果依然是刺眼的「交易失敗」。
她慌忙掏出手機,手指顫抖地點開銀行APP,那個熟悉的數字「8000.00」並沒有如期出現在轉帳記錄里。
她的錢,她用來撐門面的錢,真的沒了。
「姜禾!」她終於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撥通我的電話,聲音尖利得像要劃破我的耳膜,「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的錢呢?」
電話這頭,我正站在會所門外,晚風吹過,帶著些許涼意,卻讓我頭腦無比清醒。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對著話筒,冷冷地掛斷了電話。
世界瞬間清靜。
最終,是一個遠房表姨看不下去了,掏出自己的卡替她解了圍。
「玉蘭啊,年輕人花錢沒數,估計是忘了。沒事沒事,我先幫你付了。」
表姨的話聽似解圍,實則揶揄,像是在施捨一個落魄的貴婦。
婆婆的臉徹底成了豬肝色,連句謝謝都忘了說,抓起包,狼狽地逃離了那個讓她顏面盡失的地方。
我先一步回到家,那個我和顧城用三年積蓄買下的,如今卻讓我感到窒息的「家」。
我沒有開燈,在黑暗中靜靜地坐著,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果然,不到半小時,顧城的電話就追了過來,他媽的哭訴和咆哮透過聽筒都能想像得到。
又過了二十分鐘,門鎖發出急促的轉動聲,顧城帶著一身寒氣沖了進來。
他甚至沒來得及換鞋,一進門就劈頭蓋臉地質問我:「姜禾!你到底在搞什麼?我媽打電話都哭成什麼樣了?你怎麼能當著那麼多親戚的面,讓她那麼丟臉?」
我抬眼看著他,這個我曾經以為可以託付一生的男人。
他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和責備,卻絲毫沒有關心我昨天所受的委屈。
「她丟臉?」我輕輕地重複了一句,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里顯得異常冰冷,「顧城,昨天她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我『不配』的時候,你怎麼不覺得她丟臉?」
「媽就是那個脾氣,嘴上不饒人,你讓讓她怎麼了?她是長輩!」顧城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開始了他一貫的和稀泥論調,「現在鬧得這麼僵,你讓我怎麼做人?」
又是這句。
「讓讓她。」
結婚三年,我聽這句話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
她重男輕女,說女孩是賠錢貨,顧城讓我讓讓她。
她過年只給小叔子顧海壓歲錢,當著我的面說兒媳是外人,顧城讓我讓讓她。
她今天說我不配,顧城還是讓我讓讓她。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很可笑。
我從包里拿出手機,調出我們婚前簽下的那份協議,遞到他面前。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本人姜禾,自願婚後每月贈與男方母親劉玉蘭人民幣八千元整,作為生活補助,此為自願贈與,非法定義務。
「顧城,你看清楚。」我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是我第一次用如此強硬的口氣跟他說話,「這是『贈與』,不是『義務』。我高興,我給。我不高興,隨時可以停。」
「是她先不尊重我,是她先說我不配。」
「那麼這個錢,她也同樣不配收。」
我的話音剛落,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開,劉玉蘭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沖了進來,後面跟著勸都勸不住的幾個親戚。
她衝到我面前,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
「你這個白眼狼!你這個喪門星!我兒子辛辛苦苦賺錢,給你吃給你穿,你就是這麼對我們顧家的?斷我的錢?你好大的膽子!」
她轉頭對著顧城哭喊:「兒子!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婦!這是要我的命啊!跟她離婚!馬上跟她離婚!」
顧城被夾在中間,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只能徒勞地喊著:「媽!你別鬧了!有話好好說!」
我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場鬧劇,看著我丈夫的無能,看著我婆婆的瘋狂。
我的心,在這一刻,寸寸成灰。
我沒有再多說一個字,拿起協議,轉身走進了臥室,反鎖了房門。
門外,是婆婆更加歇斯底里的哭罵和老公無力的勸阻。
我靠在冰冷的門板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
而我的對手,從來不只是婆婆一個人。
一夜無眠。
門外的吵鬧聲直到深夜才漸漸平息,顧城沒有敲我的房門,我猜他大概是把他媽送回去了,或者,直接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這都無所謂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手機接連不斷的震動聲吵醒。
我被拉進了一個名為「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微信群。
群里,赫然是顧家那幫七大姑八大姨。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幹的。
果不其然,劉玉蘭的語音條像機關槍一樣彈了出來,每一條都帶著哭腔和劇烈的咳嗽聲。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大,給他娶了媳婦,到頭來連口飯都吃不上咯!這個家是容不下我這個老太婆了……」
「咳咳咳……我昨晚一夜沒睡,心臟難受得緊,這個不孝的兒媳,是想活活把我逼死啊!」
她的表演瞬間點燃了整個群聊。
顧城的大姑率先開炮:「姜禾!你怎麼回事?你婆婆哪裡對不起你了?做人不能這麼沒良心!」
二姨緊隨其後:「就是!一個月八千塊錢對你們來說算什麼?你婆婆都這把年紀了,還能花幾個錢?你怎麼能這麼小心眼?」
「年輕人要懂得孝順,家和萬事興,趕緊給你婆婆道個歉,把錢續上,別讓你老公在中間難做人!」
一句句冠冕堂皇的指責,一條條站在道德制高點的審判,像無數隻蒼蠅在我耳邊嗡嗡作響。
他們看不到劉玉蘭的刻薄與羞辱,只看得到我「大逆不道」地斷了她的錢。
我沒有回覆任何一句話。
我默默地打開相冊,找到昨天在家族聚會上拍的照片。
照片里,劉玉蘭正得意洋洋地給她的姐妹們分發禮物——一條價值三千多的奢侈品絲巾。
另一張照片里,她送給某個遠房侄子的是上千一盒的特級茶葉。
我將這兩張照片發到群里,沒有配任何文字。
然後,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按下了「刪除並退出」鍵。
世界,再次清靜了。
我能想像到群里此刻的死寂和尷尬。
做完這一切,我像平常一樣,洗漱,化妝,換上職業套裝,準備去公司。
路過客廳時,顧城正雙眼通紅地坐在沙發上,一夜未睡的樣子。
他看到我,疲憊地站起身,聲音沙啞地開口,語氣裡帶著懇求。
「姜禾,算我求你了,行嗎?」
「先把錢轉過去,就當是為了我,別讓我媽再鬧了,我昨天被她罵了一晚上,今天還要上班,我真的快崩潰了。」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
我曾經心疼他夾在中間的為難,可現在,我只覺得無比諷刺。
「你媽鬧你,你就來鬧我?」我平靜地反問他,心口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