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終究是沒能過好。
大年初一,本該是走親訪友、喜氣洋洋的日子,我和姐姐卻相對無言,食不知味。
陳浩和李倩沒有再回來,甚至連一個電話、一條信息都沒有。
仿佛除夕夜那場激烈的爭吵,徹底斬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情分。
我天真地以為,事情或許會就此平息。
他們被我們強硬的態度傷了自尊,可能會就此罷手。
但我顯然低估了李倩的手段和陳浩被慾望蒙蔽後的執著。
從大年初三開始,我的手機就變成了「戰場」。
起初是陳浩發來的大段大段的文字,內容顛三倒四,核心思想就是他知道錯了,不該那麼直接,但他和李倩是真心相愛的,結婚需要房子是現實問題。
他希望我這個「最疼他的舅舅」能夠理解他,成全他。
字裡行間,沒有一絲一毫對自己貪婪的懺悔,反而充滿了「我弱我有理」的邏輯。
我沒有回覆。
接著,就是李倩的電話。
她的語氣不再是除夕夜的甜美,而是充滿了攻擊性。
「叔叔,做人不能太自私。你一個單身漢,守著那麼大的房子有什麼用?陳浩是你唯一的親人,你的東西不給他給誰?你現在把我們趕出來,以後等你老了,動不了了,還不是要指望我們給你端茶倒水?」「我就是死在養老院,也不用你們管。」我冷冷地回了一句,掛斷了電話。
可他們並沒有善罷甘休。
騷擾開始升級。
他們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我們家親戚的電話,開始挨個哭訴。
在他們的版本里,故事變成了:一對勤奮上進的苦命鴛鴦,馬上就要結婚,女方通情達理不要彩禮,只希望能有個安身之所。
而我這個為富不仁的舅舅,寧願讓一百多平的豪宅空著,也不願意過戶給唯一的侄子當婚房。
他媽媽更是個惡婆婆,嫌棄女方家境不好,竟然在年夜飯上對他們大打出手。
一時間,各種「關心」的電話紛至沓來。
有不明真相的親戚勸我「想開點」,說「孩子還小,不懂事」,「親情比房子重要」。
有好事者甚至在親戚群里公開討論,指責我們姐弟倆「太絕情」。
姐姐被氣得犯了高血壓,躺在床上一天都說不了幾句話。
我看著她蒼白的臉,心如刀割。
我沒想到,我們一心一意養大的孩子,會用輿論和道德綁架作為武器,對我們發起如此惡毒的攻擊。
這已經不是家庭內部矛盾了,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掠奪。
08
輿論的壓力越來越大,甚至有鄰居都在背後對我們指指點點。
我和姐姐的生活被攪得一團糟。
我意識到,逃避和沉默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讓對方得寸進尺。
我必須主動出擊,結束這場荒唐的鬧劇。
那個晚上,我坐在姐姐的床邊,給她削了一個蘋果。
她沒什麼胃口,只是怔怔地看著窗外。
我輕聲說:「姐,這件事,我們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姐姐回過神,看著我,眼裡滿是疲憊:「那能怎麼辦?道理說不通,親情也講不了。我真後悔,當初生下這麼個孽障。」「姐,你別這麼說。」我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她,「我想好了。既然他們要算帳,那我們就跟他們好好算一算。是時候讓陳浩知道,他這些年到底花了我們多少錢。」姐姐愣住了:「建軍,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我看著姐姐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去見陳浩,當著李倩的面,把這些年的帳,一筆一筆,都算清楚。包括……姐夫那十萬塊錢。」姐姐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這不僅僅是算經濟帳,更是要徹底清算我們之間這二十多年的恩與情。
這是一場必然會兩敗俱傷的對決,但我們已經退無可退。
「好,」姐姐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我跟你去。我要親口問問他,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我們決定主動約陳浩和李倩見面。
地點我選在了我家,這個他們心心念念的地方。
我要讓他們站在這套他們企圖不勞而獲的房子裡,親耳聽聽這房子的來歷。
電話打過去,是李倩接的。
聽到我邀請他們來家裡談,她的語氣里充滿了勝利者的得意:「叔叔,您總算想通了?我就說嘛,一家人沒有隔夜仇。我們明天就過去,正好商量一下過戶的細節。」我沒有和她廢話,直接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後,我走進書房,從一個上鎖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塵封已久的帳本。
那是我多年前的習慣,每一筆大的開銷都會記下來。
我翻開帳本,從二十多年前的第一頁開始看起:陳浩的奶粉、陳浩的學費、陳浩的補習班、陳浩的電腦、陳浩的大學學費、陳浩每個月的生活費……一筆一筆,密密麻麻,記錄了一個孩子成長的軌跡,也記錄了我半輩子的付出。
我的眼眶濕潤了。
我不是要用這些去要挾他,我只是想讓他明白,他所揮霍的青春,他所鄙夷的親情,背後是多少人無言的犧牲。
09

第二天下午,陳浩和李倩準時到了。
李倩的臉上洋溢著藏不住的喜悅,仿佛她已經成為了這套房子的女主人。
她甚至還帶來了一些水果,假惺惺地說:「叔叔,阿姨,之前是我們太衝動了,你們別往心裡去。」姐姐冷著臉,沒有理她。
我指了指沙發:「坐吧。」兩人坐下後,李倩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叔叔,關於房子的事,您和阿姨商量得怎麼樣了?我們是想,趁著過戶流程還方便,儘快辦了。我和陳浩也好看家具,準備裝修了。」我沒有回答她,而是將那箇舊帳本,輕輕地放在了茶几上,推到他們面前。
「這是什麼?」李倩疑惑地問。
陳浩在看到帳本的那一刻,臉色卻微微變了。
我平靜地說:「你們不是要算帳嗎?我們今天就算個清楚。陳浩,從你出生到你大學畢業,一共二十二年。這上面,記錄了我為你花掉的每一筆大額開銷,你可以自己看看,加起來是多少錢。」陳浩的手有些顫抖地翻開了帳本,李倩也好奇地湊了過去。
隨著書頁一頁頁翻過,他們臉上的表情從不屑,到驚訝,再到震驚。
李倩的嘴巴微微張開,顯然,她沒想到供養一個孩子長大,需要付出如此驚人的代價。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震驚,繼續說道:「除了這些,還有你媽媽,她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那些是金錢算不清楚的。我們把你養大,不是為了讓你帶著外人回來,指著我們的鼻子,索要我們的房子。」李倩的臉色有些難看,她強行辯解道:「長輩為晚輩付出不是應該的嗎?這有什麼好算的?」「應該的?」我冷笑一聲,目光轉向了陳浩,「陳浩,你也覺得是應該的嗎?」陳浩低著頭,不敢看我。
我深吸一口氣,拋出了最後的重磅炸彈:「這套房子,當初買的時候,首付里有十萬塊錢,是你爸爸的撫恤金。這件事,你媽媽瞞了我二十多年,直到除夕夜才告訴我。」陳"轟"的一聲,陳浩猛地抬起頭,滿臉的不可思議。李倩也愣住了。姐姐看著自己的兒子,淚水無聲地滑落:「是,那筆錢是你爸拿命換來的。我把它交給你舅舅,是希望他能撐起這個家,是希望你能有一個安穩的未來。不是讓你拿來當做籌碼,要挾你舅舅的!」我看著他們,聲音沉重而清晰:「現在,我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這套房子,按照現在的市場價,三百二十萬。扣除你父親那十萬塊本金,以及按照銀行最高利率計算的二十年利息,總共大約四十萬。我可以把這四十萬折現給你們。拿到錢,從此以後,我們兩清,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我停頓了一下,看著陳浩蒼白的臉,繼續說:「第二,你和她分手,真心誠意地給你媽媽,給我,道歉。我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你還是我的侄子,這裡還是你的家。你自己選。」
10
整個客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能聽到牆上掛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聲,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著人性的天平。
陳浩的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的眼神在我和他母親之間游移,充滿了掙扎和痛苦。
而他身旁的李倩,臉色更是變幻莫測。
她大概從沒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她緊緊地抓著陳浩的胳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在我和姐姐冰冷的注視下,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是煎熬。
終於,陳浩抬起了頭,他的目光沒有看我,也沒有看他母親,而是落在了那本攤開的帳本上。
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後,用一種近乎於蚊蚋的聲音說:「舅舅,我……我要錢。」當這四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的時候,我看到姐姐的身體猛地一晃,最後一點光亮,也從她的眼底徹底熄滅了。
我的心,也徹底沉了下去。
雖然這個結果在我的預料之中,但當它真的發生時,那種心如刀絞的痛楚,依然清晰得讓人無法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