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一個清脆又帶著幾分理所當然的聲音劃破了春節家宴的熱鬧，「我和陳浩商量好了，準備明年就結婚。我們去看過好幾個樓盤了，價格都太貴了。您那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反正您一個人住也空著，就先過戶給我們當婚房吧。」
我夾著一塊排骨的手僵在半空，腦子裡嗡的一聲。
「啪！」一聲脆響，姐姐陳蘭把筷子狠狠摔在桌上，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對面的侄子和他的女朋友，「你們給我滾出去！」
01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
飯桌上，菜肴的熱氣還在裊裊升起，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充滿了新年的喜慶，可我們這張飯桌上的空氣，卻冷得像數九寒冬的冰。
我叫陳建軍，今年四十八歲，未婚。
桌上摔筷子的是我唯一的親姐姐陳蘭，而被她怒斥的，是她的兒子，我的親侄子，陳浩。
提出那個荒唐要求的，是陳浩的女朋友，一個我今天才第二次見面的女孩，叫李倩。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李倩的話就像一顆精準制導的炸彈，把我們之間維繫了二十多年的親情炸得粉碎。
我看著陳浩，那個我從小抱到大的孩子，那個我視若己出的侄子。
他此刻正低著頭，不敢看我，也不敢看他暴怒的母親，那副默認的姿態比李倩的話更像一把刀子，直直插進我的心臟。
記憶的潮水洶湧而來，將我卷回了二十多年前。
那年，姐姐陳蘭剛結婚沒多久，姐夫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留下懷著孕的姐姐和一個爛攤子。
我當時剛在城裡站穩腳跟，二話沒說，把所有積蓄拿出來，又找朋友借了一圈，才勉強幫姐姐還清了債務。
幾個月後，陳浩出生了。
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孩子有多難，我是親眼看著的。
姐姐為了拉扯大陳浩，什麼苦都吃過，白天在工廠上班，晚上去做保潔，一雙手粗糙得像砂紙。
而我，作為他唯一的舅舅，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了半個父親的角色。
陳浩的奶粉錢、尿布錢、學費、興趣班的費用，我從未缺席。
我至今未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姐姐和陳浩。
我總想著，等陳浩大了，姐姐的負擔輕了，我再考慮自己的事。
可一年又一年，看著陳浩從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長成一個需要我扛在肩頭的頑童，再到需要我輔導作業的少年，我所有的精力和財力，都傾注在了這個家。
我從沒後悔過。
陳浩很爭氣，從小成績優異，懂事孝順。
他會用攢了很久的零花錢給我買生日禮物，會在我生病時學著大人的樣子給我倒水。
他考上大學那天，我們三個人在家裡慶祝，姐姐喝多了，抱著我哭了半宿，說：「建軍，多虧了你，沒有你，我們娘倆就沒有今天。」陳浩也紅著眼圈，舉著杯子對我保證：「舅舅，你放心，以後我給你養老！」那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之一。
我以為，我的付出是值得的，我養大了一個懂得感恩的好孩子。
02
陳浩上了大學，去了另一座繁華的城市。
我知道大城市消費高，怕他過得拮据，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主動提出每月給他五千塊錢生活費。
姐姐說太多了，一個學生哪裡用得了這麼多。
我卻堅持：「男孩子在外面，窮了容易沒志氣。再說，他也該談談戀愛，多交交朋友，這些都得花錢。」我的想法很簡單，我這輩子沒享受過的，沒體驗過的，都想讓陳浩替我體驗一遍。
我沒上過好大學，他上了；我沒過過富裕的青春，我想讓他過。
他是我生命的延續，是我所有希望的寄託。
大二那年，陳浩打電話回來說他談戀愛了，對方就是李倩。
電話里，他的聲音充滿了年輕人的羞澀和甜蜜。
我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還特意多給他轉了兩千塊錢，讓他給女朋友買禮物，別小氣。
第一次見到李倩，是去年國慶。
陳浩帶她回家。
一個很漂亮、很活潑的女孩，嘴巴很甜，一口一個「叔叔」叫得我心花怒放。
她給我和姐姐都買了禮物，雖然不貴重，但那份心意讓我們很受用。
姐姐私下裡對我說，這女孩看起來有點精明，眼神里總帶著一股算計，讓我提醒陳浩，別被騙了。
我當時沒在意，覺得姐姐是想多了。
現在的年輕人，哪個不精明？
再說，我們家又沒什麼萬貫家財，人家圖什麼呢？
圖陳浩這個人，那不是好事嗎？
現在想來，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從那以後，陳浩變了。
他不再是每周都主動打電話回家，分享學校的趣事，有時候我打電話過去，他也是匆匆幾句就掛斷，說在忙，或者跟李倩在一起。
他要錢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五千塊的生活費常常不到月底就花光了，理由總是五花八門：社團活動、同學聚會、給李倩買生日禮物、紀念日禮物……一開始我沒多想，年輕人花銷大也正常。
直到有一次，我一個老同學去陳浩的城市出差，順道去學校看了看他。
回來後，老同學旁敲側擊地跟我說：「建軍啊，你這侄子，手筆可不小啊。他女朋友那一身，從頭到腳都是名牌吧？還有那手機，最新款的，我兒子想買我都沒捨得呢。」我心裡咯噔一下，但還是替陳浩辯解，說可能是在網上買的高仿。
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難免會生根發芽。
我開始留意陳浩的朋友圈，發現他分享的生活，和我資助的那個「貧困」侄子，判若兩人。
高檔餐廳、名牌球鞋、各種旅遊打卡……而所有的照片里，李倩都笑得一臉幸福地依偎在他身邊。
我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我不是心疼錢，我心疼的是，我的孩子，似乎在一條我看不懂的路上越走越遠。
03
今年春節，是陳浩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個春節。
他提前打了招呼，說會帶李倩一起回來過年。
為了迎接他們，我和姐姐忙活了好幾天。
家裡重新打掃了一遍，年貨採買得堆積如山，光是給李倩的見面禮，我就跑了好幾家商場，最後挑了一條價值不菲的項鍊。
我覺得，既然他們是認真奔著結婚去的，我這個做長輩的，就不能小氣。
除夕夜的團圓飯，氣氛好得不能再好。
李倩表現得尤其乖巧，不停地給我和姐姐夾菜，說著各種討喜的吉祥話，把姐姐哄得眉開眼笑，暫時放下了對她的成見。
陳浩坐在旁邊，看著我們其樂融融的樣子，也露出了久違的輕鬆笑容。
那一刻，我幾乎要以為，之前所有的擔憂都是我的錯覺。
或許，陳浩只是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我這個舅舅，還停留在過去，沒能及時調整自己的角色。
飯吃到一半，李倩突然舉起酒杯，對我說：「叔叔，我敬您一杯。我聽陳浩說了，這些年多虧了您的照顧，他才能有今天。您放心，以後我和陳浩結婚了，一定會好好孝敬您的。」我聽了心裡暖洋洋的，笑著喝了那杯酒，說：「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就見外了。」姐姐也笑著說：「你們年輕人好好的，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孝敬了。」話題很自然地就轉到了結婚上。
我問他們有什麼打算，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陳浩說工作已經基本定了，是一家不錯的公司。
李倩則說她不著急，想先考慮結婚的事。
「現在房價這麼貴，結婚沒個房子可不行。」李倩看似不經意地感嘆了一句。
姐姐點點頭，說：「是啊，現在的年輕人壓力大。不過你們別急，我跟你們舅舅這些年也攢了點錢，到時候給你們湊個首付，肯定沒問題。」我附和道：「對，首付的事不用你們操心。」我以為，我們的表態已經足夠有誠意，也足夠讓兩個剛畢業的孩子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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