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婚禮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一陣震耳欲聾的罵聲吵醒的。
聲音尖利、高亢，中間夾雜著獨特的、像拉風箱一樣急促的換氣聲，穿透力極強。我迷迷糊糊推開臥室門，一股常年揮之不去的廉價辣椒油味撲鼻而來。
客廳里，我的新婚婆婆趙桂芬正叉著腰，一腳踩在茶几上，對著電話那頭火力全開：「退錢！少給老娘扯皮！你那保健品吃了拉肚子，我沒找你賠醫藥費算客氣了！再廢話信不信我去把你店砸了？方圓五里打聽打聽，我趙桂芬怕過誰！」
那種氣勢，簡直能把屋頂掀翻。掛了電話，她余怒未消，胸口劇烈起伏著。
我老公張強站在一旁，縮著脖子，一臉尷尬地看著我，小聲說：「悅悅，對不起啊，吵醒你了。我媽就這樣，遠近聞名的…潑婦，你別往心裡去，以後有我護著你。」
看著張強那副唯唯諾諾的老實人模樣，再看看婆婆那副「神擋殺神」的架勢，我沒說話。但我心裡，竟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感，嘴角甚至不自覺地上揚了一下。
怕？我怎麼會怕。這熟悉的配方，這熟悉的味道，簡直跟我那已經去世五年的親媽王秀英，一模一樣。
我媽當年就是憑著這副生人勿近的潑辣勁兒，在筒子樓里為我們孤兒寡母殺出了一條血路，沒人敢欺負。我至今記得她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悅悅，這世道欺軟怕硬，女人不狠，站不穩。」
看著眼前戰鬥力爆表的婆婆，我竟然有種詭異的安全感，心想：這婚，看來是結對了。
2.
然而，這種安全感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變成了窒息感。
婚後的生活，很快讓我見識到了趙桂芬「潑」的全面性。她不僅對外橫，對內更是實行高壓統治，尤其是在錢的問題上，簡直摳門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張強在國企上班，工資卡必須上交，趙桂芬每個月只給他800塊錢零花錢，多一分都沒有。理由是：「男人有錢就變壞，媽替你們攢著。」
這種控制欲讓我很不舒服。有次我想買點好點的進口水果，剛提回家，就被婆婆念叨了半個小時：「日子不是這麼過的！那洋水果金子做的？菜市場門口老李家的蘋果不香嗎？走，跟我去把這退了！」
她硬拉著我去了菜市場，為了兩毛錢的差價跟小販吵得唾沫橫飛，直到小販受不了她的魔音貫耳，認輸投降。我站在一旁，臉紅得像那堆蘋果，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那時候，我對張強充滿了同情。他總是夾在中間兩頭受氣，晚上關起門來，他抱著我嘆氣：「悅悅，委屈你了。我媽這個人太強勢，掌控欲太強，我也沒辦法，但我保證，我的心都在你這兒。」
看著他那副逆來順受、老實巴交的樣子，我心軟了。我想，或許婆婆就是那種控制欲過剩的更年期婦女，張強確實不容易。
為了維護家庭和諧，我儘量忍讓。直到那次激烈的爭吵後，我偶然看到的一幕，讓我的心稍微動搖了一下。
那天因為物業費漲價不合理，婆婆帶著一幫老太太堵了物業的門三天三夜，最後大獲全勝。回到家，她依舊罵罵咧咧，像個得勝回朝卻殺紅了眼的將軍。
張強忍不住說了句：「媽，你也太過了，這讓街坊鄰居怎麼看咱們？」
「怎麼看？不這麼鬧他們能吐出來？你個窩囊廢懂什麼！」婆婆指著張強的鼻子罵。
那天晚上，我起來喝水，路過陽台，看到婆婆一個人蹲在黑暗裡抽煙。劣質香煙的紅點在黑暗中一明一滅。那背影佝僂著，顯得格外瘦小、疲憊，完全沒了白天的囂張氣焰。
那一瞬間，我鼻子一酸。她抽的那個牌子，是我媽生前最愛抽的，特別嗆人，但特別便宜。我開始懷疑，這個被所有人定義的「潑婦」，是不是也有不為人知的苦衷？
3.
日子在婆婆的精打細算和時不時的「發瘋」中磕磕絆絆地過著。直到那件大事發生，徹底引爆了家裡的火藥桶。
那天晚飯桌上，張強突然興奮地說：「媽，悅悅，我們單位有個內部集資房的名額，地段特好，價格比市場價低了三分之一！只要首付三十萬就能拿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也很高興，畢竟現在住的老房子太擠了，能改善一下當然好。我們都以為掌握著財政大權的婆婆會支持。沒想到，趙桂芬聽完，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手裡的筷子「啪」地一聲拍在桌上。
「沒錢！買什麼房！這破房子住不下你了？」她的聲音尖利得有些變調，反應大得嚇人。
「媽，家裡的錢都在你那兒存著呢，三十萬肯定拿得出啊。這是正事，是為了咱們家好啊！」張強急了。
「我說沒錢就是沒錢！你少給我動那些歪心思！」婆婆突然暴起，一把掀翻了面前的茶几。碗筷碎了一地，湯湯水水流得到處都是。她指著張強的鼻子，渾身發抖，罵出來的話難聽至極：「你個敗家子！吸血鬼！你還要不要臉？你想把這個家都作死是不是！」
這動靜鬧得太大，隔壁鄰居都被驚動了，幾個親戚聞訊趕來勸架。大家看著滿地狼藉，又看看在一旁垂淚、顯得無比可憐的張強，紛紛指責趙桂芬：「老姐姐，你這也太過了。孩子想上進買房是好事，你平時摳門就算了，這大事上怎麼能這麼糊塗？張強這孩子多老實啊，被你逼成什麼樣了。」
輿論一邊倒地壓向趙桂芬。連我也覺得婆婆這次簡直不可理喻，摳門摳到這種地步，簡直是變態。
在眾人的指責聲中，趙桂芬緊緊抿著嘴唇，臉色慘白，眼神里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驚恐和絕望，但她依然死咬著不鬆口：「反正就是沒錢，要想買房，除非我死！」
爭執推搡中，婆婆一直隨身攜帶、視若珍寶的那箇舊皮包掉在了地上。一個邊緣已經磨得掉皮、用紅色塑料皮包著的筆記本滑了出來，摔開了幾頁。
婆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驚慌失措地撲過去撿。但我眼尖，還是看到了散開的那一頁上，密密麻麻地記著紅黑色的數字，最上面，用紅筆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字：「城南老李 高利貸」。
我的心「咯噔」一下。
4.
那天晚上，張強一氣之下摔門而去，一夜沒回。
親戚們散去後，家裡死一樣的寂靜。趙桂芬沒開燈，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死死地抱著那個紅筆記本，像是在守護最後的陣地。
我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幾個字，心裡像長了草一樣。高利貸？婆婆怎麼會惹上高利貸？她平時連兩毛錢都要計較，怎麼可能去借那種錢？
我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儘量讓聲音平靜：「媽，白天那個本子上寫的…是什麼意思？」
趙桂芬猛地抬起頭，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嚇人，布滿了紅血絲。那一刻，她不再是那個無堅不摧的潑婦，而是一個被逼到絕境的、驚恐的母親。
她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得厲害，卻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悅悅，你媽當年跟我說過，這世道對女人狠，咱們不把自己變成刺蝟，就得被人連皮帶骨吞了。可她沒告訴我，這刺蝟要當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說完，她疲憊地閉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淚，在滿是皺紋的臉上衝出一道痕跡。
她沒有正面回答我，但這句話，讓我心裡更加不安。我媽？她和我媽認識？
深夜，婆婆終於撐不住回房睡了。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張強的手機關機，不知道去了哪裡。
一種巨大的恐慌籠罩著我。這個家裡，到底藏著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那個老實巴交的丈夫，那個摳門潑辣的婆婆，到底誰才是真實的？
直覺告訴我，那個被婆婆視若性命的紅筆記本里，藏著所有問題的答案。而這個答案，可能會顛覆我現有的全部生活。
趁她去廁所的空檔，我輕手輕腳地溜進她的房間，在枕頭下摸到了那個帶著她體溫的紅筆記本。
借著窗外的月光，我顫抖著手，翻開了第一頁。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5.
那根本不是什麼家庭記帳本，而是一本觸目驚心的「血淚還債錄」。
每一頁都記錄著日期、金額和債主的名字。數字之大，讓我頭皮發麻。而這些債務的來源，全部指向了一個人——我那個看似老實巴交、每月只拿800塊零花錢的好丈夫，張強。
原來，張強早在五年前就染上了嚴重的網絡賭博惡習！我顫抖著往後翻，結合上面的日期，無數細節像炸彈一樣在腦海中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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