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強的工資卡雖然上交，但他這幾年總有各種理由找婆婆要錢：什麼「單位領導過生日要送禮」、「出差墊付了路費」、「同事急用錢周轉一下」……
筆記本上清晰地記錄著：
「2021年3月，強子說出差，拿走一萬二，實則補賭債窟窿。（備註：強子跪著求我，說最後一次）」
「2022年7月，說要考證報班，拿走八千，當晚輸光。（備註：為了給他還債，金耳環賣了）」
「2023年5月，城南老李上門逼債，利滾利五萬三，我賣了金鐲子才還上。（備註：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我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本子。原來，張強那些所謂的「無奈」和「委屈」，全都是精心編織的謊言！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賭徒，一個吸干母親血汗的寄生蟲！
而趙桂芬，這個被所有人唾棄的「潑婦」，她摳門，是因為她要把每一分錢都攢下來填補兒子那個無底洞；她對外潑辣強硬，是為了建立一個「不好惹」的形象，讓那些放高利貸的混混不敢輕易上門騷擾。
她用自己最粗糙、最遭人恨的方式，死死守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守著她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兒子。這次張強所謂的「集資房」，不過是他輸急了眼，編造出來的又一個驚天騙局，想要榨乾母親最後的養老錢！難怪婆婆會瘋了一樣掀桌子，難怪她會說出那種絕望的話。
我感到一陣強烈的噁心，既為了張強的虛偽，也為了自己曾經的無知。我竟然和所有人一樣，把最大的受害者當成了加害者。
「你都看到了。」
身後突然傳來婆婆平靜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回過頭，趙桂芬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她沒有了往日的凌厲，整個人仿佛被抽乾了力氣。我拿著筆記本，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不知道該說什麼。
趙桂芬走過來，拿過我手裡的本子，輕輕撫摸著那掉皮的封面，苦笑了一聲，眼淚終於決堤而出。
「悅悅，媽對不起你，把你騙進了這個火坑。」她哽咽著，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悔恨，「你媽秀英臨走前，拉著我的手，說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怕你將來也被男人騙。你第一次上門，我就認出你了，你和你媽年輕時一個樣，看著厲害，其實心最軟。」
我震驚地看著她。
「我和你媽，以前是紡織廠最好的姐妹。我們命苦，都嫁了不靠譜的男人。你爸家暴，我男人賭博早死。那個年代，離婚就像要了女人的命。為了護住孩子，我們倆逼著自己變成了人見人怕的潑婦。我們約定過的，要互相看著，守好各自的家門。」
趙桂芬哭得渾身顫抖，她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驚人：「秀英走了，我得替她守著你啊！我不能讓我那混帳兒子把你拖下水！這三十萬是我給你存的最後一點退路，就算我死了，也不能給他拿去輸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哭得像個孩子的「潑婦」，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疼得無法呼吸。
原來，所謂的「潑婦」，不過是母愛在絕境中被迫穿上的、帶刺的鎧甲。她用這身鎧甲刺傷了所有人，也扎得自己鮮血淋漓，只為了護住身後那一點點脆弱的希望。
我反握住婆婆粗糙的手，那雙手上布滿了常年勞作和與人爭執留下的傷痕。那一刻，我仿佛透過了時光，看到了年輕時的母親和趙桂芬，兩個柔弱的女人背靠背站在一起，面對生活的驚濤駭浪，咬牙切齒地武裝起自己。
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在我身體里升騰起來。那是母親留給我的血液，是趙桂芬傳遞給我的勇氣。「媽，你別怕。」我擦乾眼淚，聲音出奇地堅定，「既然他裝睡叫不醒，那我們就打醒他。」
6.
第二天中午，張強回來了。他顯然以為經過一晚上的冷戰，母親已經妥協了。
他依然演著戲，臉上掛著虛偽的討好笑容：「媽，悅悅，錢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領導那邊催得緊，名額不等人啊。」
趙桂芬坐在沙發上，剛要開口喝罵，我先一步站了起來。
我深吸一口氣，學著記憶中母親的樣子，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聲巨響，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那氣勢，竟然比趙桂芬還要足。
張強被我嚇愣了，呆呆地看著我。
我拿出那個紅筆記本，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本子散開，那些觸目驚心的賭債記錄像雪片一樣飛落在他腳下。
「張強，你的戲演完了。」我的聲音冰冷刺骨，盯著他驚慌失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從今天起，這個家裡的錢，我們娘倆說了算。你再敢動一分歪心思，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潑婦！」
我轉過頭，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婆婆。
趙桂芬愣愣地看著氣場全開的我，有些出神。片刻後，她欣慰地笑了，那笑容裡帶著釋然，也帶著一絲驕傲。
她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那是和我媽生前一樣的牌子，熟練地點燃，深深吸了一口氣。煙霧繚繞中，她眯起眼睛，仿佛透過我，看到了多年前那個和她並肩作戰的老姐妹王秀英，正站在我身邊，對她點頭微笑。
這個風雨飄搖的家，終於迎來了新的、更堅硬的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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